李见音松开手,直接扑到其身旁:“阿娘,那位贵人来看你了。”
裴姿容还未来得及与女儿温存,匆忙看向宫室门口,仔细辨认着女子的眉眼:“你..你是褚家的小娘子。”
褚清思稍抬手:“裴娘子。”
已非太子妃的裴姿容也即时行礼:“数日来,医工常来为我医治,二娘说是一位贵人命他来的,原来那人是褚昭仪。”
褚清思上前,手掌轻落在还欲起身向自己行以大礼的妇人肩上:“二娘乃圣人的子孙,我自然要多加照拂。”
裴姿容闻言苦笑,喃喃一句:“皇室子孙...”
而自幼的教导让她比崔盛儿更明白何为谨言慎行,即时收住失言,没再继续说下去。
褚清思行至对面屈膝跪坐:“不知裴娘子在这生活的可还好。”
裴姿容命女儿李见音从室内暂离后,才言:“妾终究做过太子妃,再加之有她阿爷从前的仁德在,掖庭中并无欺侮我们的宫人。”
她们自没入掖庭,女皇就不再过问,彷佛已经忘记她们的存在,所以那些宫人也不会来为难。
妇人略显沙哑的声音落在耳畔,褚清思不忍道:“时值寒冬,若将梨、枳等果物放于火炉上炙烤食用,于身体有益,我遣人为裴娘子送来。”
裴姿容摇头拒绝:“妾乃罪人,不敢受褚昭仪此惠。”
未几,她伏下身,折颈叩地:“妾终有一日是会去见五郎的,只是妾担忧圣人某日心血来潮会...妾请求褚昭仪那时能够护她一命,妾不求她有朝一日能离开掖庭,只求她能活着。”
褚清思轻笑,心中笃定一事:“裴娘子尽可安心,女皇是不会对你们动手的。”
因为让女皇震怒的是她的长子李询,不是她们母女。
既然在刚开始没有将她们与幽王等人一同赐死,那以后就更不会。
只要她们在掖庭能够做到规行矩步、谨小慎微,不要行任何可能触怒到女皇的事情,安稳一生并非是妄想。
然而,裴姿容情绪中的哀意却显得更重:“妾知道,可万事万物总是变化的,那场重阳宴后,妾也曾以为五郎不会死,或许就在某日,他便会回到太子宫。”
“帝王也不可能一世而终。”
“她祖母不杀,那她叔父等人呢?”
“太子照是怨恨他长兄的。”
听到第二句,褚清思的手指蓦地僵住。
随后,笑意化为一声很淡的自嘲。
她差点就忘了一件事。
*
日昳的时候,褚清思已跪坐在长乐门所停的车驾上,安静等着。
许久,刘虞也未从甬道那端出来。
尘埃彻底落定,褚清思拍了拍车轼。
驭夫听见车内所发出的声音,立即驾车往宫外驶离。
到家下车后,褚清思站在通往华堂的甬道上,唤来一部曲,对其命道:“去薛家告知崔娘子,就言圣人盼子痊愈,心中急切,还请崔娘子让崔家速遣人去往冀州,将那位医师带来洛阳为太子尽心医治。”
此事是崔丽训私下与自己相谈,所以也只能以此方式将女皇的命令告知,否则对崔氏及皇室都将有不少的影响。
然要让太子真正“病愈”,所依靠的自然不是一个医师,但为了安抚崔氏,表明女皇的态度是与崔氏站在一起的,同意崔家遣人去冀州的徒劳之举则是必不可少的。
直至中庭的部曲已经禀命离开。
褚清思仍还久伫在原地不动。
裴姿容所言使她警觉。
若是在前世,如今李询已经宫变成功,女皇让位,以太后的身份退居于上阳宫,不久便会去世。
前世参与了宫变的宇文劲也快要回到洛阳,命运的轨迹是否即将回归。
何况即使如今所有的行迹都有所改变,可依照女皇当下的身体情状来看,她又还能够再执政几年。
而且,因为洛阳佛僧为自己上书请命一事,女皇与自己之间逐渐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缝,虽然很细小,毫不起眼,但她也知道往后都不可能再愈合如初。
光影动荡下,褚清思像是注意到了什么,长睫轻抬,目光落在了前方。
她望着屋舍后那颗当年由魏晋名臣所亲植的银杏,一言不发。
父兄曾告诉她,这位与帝王共饮过洛水的名臣...
最后饮鸩自杀,三十六而逝。
第79章 声音因短暂的滞涩而有了起伏。……
神寿二年冬一月的第三天。
太阳久违的出现。
虽然不够炽热,但也足以令人望之便心生愉悦。
朝食毕,褚清思坐在华堂上,目光透过宽敞的门户,漫无目的地扫过堂前的殿廡、高树,身前案面则放着一卷简牍。
随侍见室外有暖阳,欲要为喜阳的女子将凭几、坐席置在檐下甬道,却被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