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也顷刻明白其意,一只手握着右边第一根竹简,另一只手则缓缓将卷起的部分展开。
她垂眸,默默看着。
这是一卷李询的自白书。
从其内容来看,应该是十六岁时所书。
“询白:今已舞象之年,谓‘成童舞《象》,学射御’[1],然吾少时身弱,时人常言早夭之命,母亦怀惶惶之心,恐吾早逝,数次乘车前往佛寺,祈疾之简帛盈满百车,所造之佛若星汉。吾九岁大病,母为左右所扶持,执匕哀哭,实乃吾不孝,今言之,仍伤心。若吾往后果真不得天命,幸而有弟照、惠,妹仪,可抚慰父母之心,望父母勿哀。若吾能得三十之数,惟‘名声若日月,功绩如天地[2]’,效先王之德。”
上面不仅有一个儿子对父母的关怀眷顾及感恩,还有一个将来帝王的抱负。
他曾做好早夭的准备,惟恐父母伤心,但转瞬又安慰自己庆幸还有两个弟弟与一个妹妹能安抚其心。
但他又怎会对人世毫无眷恋之心。
不然,他不会怀着“名声若日月,功绩如天地”之心。
他亦曾想要如先王那般创造自己的帝王功业。
褚清思也终于知道妇人为何会突然发疾昏乱。
女皇背过双手,将真心话就那么说了出来:“不论是他与吾之间的感情,又或是他的政治才能,询都是储君的最好人选,其实吾知道幽王和询都没有错。”
“那时吾的反应的确过度了。”
在次子武照的对比之下,这种感觉则变得尤为强烈。
而她之所以能够毫无顾忌的与其谈心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昔年曾在自己面前为长子所求过情并竭力促使她和长子和好。
她也只能与其谈话以抒怀。
这些言语,无一不是说妇人为赐死长子在追悔。
褚清思将竹简合拢在一起,于手中握紧。
她看着这个终将荣耀千古的妇人,忽然从心中生出一股浓厚的悲哀与恐惧之情,死了那么多的至亲,只是一场激情之下的杀子所引发的流血。
一年多来,妇人接二连三的杀死至亲之人。
但又后悔了。
这,就是所谓天子之怒。
“观音。”
褚清思垂下又沉又重的长睫,声音抑闷:“妾在。”
“过几日若有空,便去白马寺为佛奴与幽王造佛像供奉吧。”
*
崔如仪从集仙殿出来以后,未作停留,直接往宫外去。
刚骑马出了右掖门,就有一人迎了上来。
“从兄!”
崔如仪闻声,立即勒马停下,看着那人跑到自己面前。
崔丛的脸上则难掩欣喜:“从兄今日怎么离宫如此快,难道是女皇已经答应了从兄?我就知道女皇最宠幸从兄,不论是何要求都会答应的。”
天官侍郎虽然不能够得到,但是还有其余官职。
崔如仪沉默着,神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我还未来得及与女皇说。”
崔丛意识到从兄的怒意,把剩余的话都吞了回去,小心询问:“女皇又发疾陷入昏迷之中了?”
可发疾就更不应该离开了。
崔如仪怒视一眼:“慎言!先回去再说!”
言毕,直接驾马通过天津桥。
崔丛也折返回去,上马追逐。
*
回到家中后,崔如仪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快步朝前走着。
兄弟二人如今所居住的室庐也是女皇所赐予的,曾是前朝名相所居,屋舍楼阙尽显华美,与平乐公主其中的一处官邸同在一个里坊。
然跟随在身后的崔丛终于忍不住,一到堂上就直接焦急发问:“从兄,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崔如仪回头看着这个从弟,因自己是家中独子,他们的父母很久之前又皆在迁徙长安的途中因太阳过烈而死,所以与其手足情更为浓厚。
而被突厥王庭拘留的韩王武不文或许是再无归期,自己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女皇的宠爱了。
这一路,他也已想好。
褚清思在一日,他的利益就永远要被其分食。
“我问你,你与那些人是否还有往来。”
*
“拂之。”
离宫的薛礼忽然朝着前方人影出声。
已准备归家的李闻道循声回头。
他止步,笑问:“仲荀是何时到的洛阳。”
薛礼自与崔丽训成昏以后,先在长安任职两年,之后则始终都在国都以外的州郡任职,此次能够回到洛阳皆是因为崔氏与太子照的姻亲。
女皇不仅要武李联姻,分割不掉利益,还要武氏与李氏之间的势力形成一种平衡,所以太子宫需要有外戚的势力拥簇。
且有崔盛儿在前,崔孝等人也不敢撺掇太子忤逆。
薛礼拱手:“就在几日之前,因屋舍需要修缮,故始终都在家中监督工事,直至昨日才知道六郎大病,所以今日前去太子宫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