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垂下双臂,站直身体:“某是伊州刺史田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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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男子那里得知真相以后,从庭州昏乱开始就未休息好的褚清思因心中暂无烦忧之事,所以安心熟寐。
而习惯了前进的车驾,当感知到车身不再震荡,风声中也不再有士卒数马并驱、车轮辚辚的声音。
她的意识也逐渐脱离昏沉,睁眼醒寤过来,然后透过飘扬而起的帷裳看到了屹立在的宫室。
褚清思也大约知道这里已经是伊州,于是缓缓从凭几的横木上撑起上半身,独坐少顷,直至神思清明以后,看到了放置在一隅的浅色织锦披帛。
是她昨日所用的。
再看身上的上襦腰裙,亦是昨日的。
褚清思不再犹豫,伸手拿起披帛绕在肩肘后,弯腰下车。
随即望向左前方。
那里有三四人在彼此的对面站立。
背对着她的人很熟悉,就是黎明还与自己在同一车驾上的鸾台侍郎。
至于站在男子对面的...并不眼熟,但见他们的举止及神态皆谦逊、恭敬,便也知道是这里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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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伊州刺史说话的李闻道原本极为专注,神情肃然,可很快眸中闪过异色,有如野兽察觉到远处的危险,朝后转身。
眼神含着不易发现的杀伐之气。
这是在边境,又有突厥刺杀的事情在前。
然看到的却是朝他嫣然而笑的褚清思。
即使仍还穿着昨日的衣服,但间色罗裙及腰裙皆是垂顺的,并无寝寐过的痕迹,脸颊上的斜红、花钿因出行过急,宫人也未来得及
用热汤为其盥洗。
夏风一吹,仍还是那个恣意的大周娘子。
李闻道低下鸦睫,漆眸中的杀意悄无声息的化为最平常不过的眸色。
田议也因此注意到站立在的女子,内心意识到是洛阳宫中的那位才人,又迅速抬手行礼致意。
如此状况之下,褚清思徐步履过,往那边前行。
见人过来,田议补上一句:“褚才人。”
李闻道看着走到身旁与自己倂肩的女子,低声为她简单介绍自己也刚知道的事情:“伊州田刺史。”
知道对面之人身份的褚清思莞尔,同样在身前叉手回之以礼:“田刺史为何身处在此。”
联想到阿史那温的行迹与之前自己在庭州时的推测,嘴角的弧度渐渐趋平,眼底所盛的浅浅笑意也立即被厉色所代替,声音也因凝重变得缓慢:“难道是牧场所豢养的战马出了问题?”
闻女子后言,田议惊惶到以最快的迅速否认,毕竟战马之重,若出事足以使牧马场的人都被处以死罪。
他绝不敢担此罪责:“战马无事,某在此是因豆卢刺史的尺牍,他言及李侍郎与褚才人深夜已从庭州出发,而李侍郎刚昏迷几日醒来,褚才人又因疲顿,在此等情况下,还如此匆匆来伊州或是有与突厥相关的要事,所以豆卢刺史望某提前准备,使李侍郎、褚才人能感到身心舒适。”
李闻道听言轻笑,语气与平常也并无区别:“豆卢刺史倒是为我与褚才人所思颇多,既有人代我们传递消息,那不知饭蔬可已预备?”
见男子如此发问,褚清思有些惊奇地抬头看他。
李闻道自然注意到身侧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剑眉微微上扬:“难道褚才人还未感到饥饿?”
从昨日自己醒寤,眼前之人昏迷开始,他们二人至今皆未曾有过任何进食,仅有几次饮水。
为不让田议生疑,褚清思出声笑道:“我以为李侍郎并非那类重饱腹之欲的人。”
李闻道敛眉:“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1]。”
待两人不再开口,田议侧过身:“庖丁早已将蔬肉烹制好。”
见面前这位刺史也欲一起,李闻道视线一瞥:“田刺史不必跟随,伊州政务繁重,还是先前去处置为好,若有事需要,我会再遣人前去。”
褚清思默然。
当下他们并不知道阿史那温的意图是否真的为伊州,不宜宣扬,且若真的是伊州,那就更加不能使其成为惊弓之鸟,提前有所预备,继而重新改变目标。
田议的双膝也不再有要动之意,同样是刚到这里的他也还未入宫室,思虑之下,还是决定命令牧马场的去告知一声牧监郭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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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马场的圉人在前导引。
至堂上,褚清思让出北面给男子,自己则依旧在西面列席。
朝食毕,郭简也匆匆而来,拱手而道:“仆乃伊州牧马场的牧监郭简,不知李侍郎、褚才人到此,可是有何事。”
李闻道与女子默契的对视一眼,率先询问:“此处的战马有多少?”
马政自古以来就是朝廷一大重事,堂上二人又是洛阳来的,为女皇巡视牧马场亦是情理之中,故郭简不疑有他,将情况上报:“曾经与突厥交好时,每至牧草茂盛时期,可达至八百匹,即使近年与突厥交战,不过仍可从安西地区引进买马,且仆也在仿照陇右牧马场,欲自行繁殖,所以与之前的数量依旧相差不多,在五六百匹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