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靠上三足凭几,脊背一如既往的笔直,声音中隐隐带着太初宫那位的气势:“女皇给我的诏令是先入突厥周旋,若他们果真心存不臣之心,有意要辱大周,那就直接出兵。”
毕竟那个犹子武不文的性情,女皇心中也十分清楚,仗着自己的势,做了太多愚蠢的事情。
始终都没有发言的李闻道看着女子的谈笑自若,幽幽然垂下眸。
他摩挲着手中玉璧,不禁在想。
倘若自己当下就说出他们二人已是夫妻的事情。
又是否会从容依旧呢。
后来不知堂上二人又商议了什么,只听她问。
“暂时定在四日后的鸡鸣。”
“李侍郎可以吗?”
第57章 任何感情、道德,都将不复存在。……
鸡鸣时分,原野上升起朝晖。
巍然独秀的宫室则更显威赫之势。
于寂静之下,原上的奴僕皆侍立不动。
而在宫室大门前,已经有驭夫驱使着一驾用轻纱装饰帷裳的骈马高车停在原野,其后还有从车十乘。
褚清思平履过草地,视线在藩篱外的众人中简单扫过。
未见那人。
她忽然想起当日在堂上,自己询问他鸡鸣是否可以的时候。
那时他也出奇的安静,耷拉着眼皮,浓长的黑睫阻挡了任何人欲要一窥其眸色的企图,不知在深思何事。
闻声抬眼后,答:“此次出使的人是褚才人,我只是禀命随行。”
可此次出使有关大周及天子的尊严,所以女皇命令的是他们二人一同前往突厥。
然褚清思也不准备询问旁人,行至高车旁,直接屈足踩上辀,身体在处高以后,间色罗裙也不再是曳地,而是坠下。
她楚腰稍低,进入车内。
抬起头颅的瞬间,眸面轻动。
见女子已登车,着甲的裴居文也以手势命令驭夫可以驾车离开。
随后又亲自率着五十左武卫,护卫数车朝着北方前进。
在褚清思抵达庭州的那日,豆卢陵就已经禀命遣人给突厥可汗送去尺牍,直至昨日收到答复,他们才在今日启程去突厥。
车轮碾过肥美的青草。
褚清思俯身伏轼,感受着微风入帷,拂过她脸颊:“李侍郎有何要事需要当下就与我谈论。”
李闻道此时的坐姿也有别于在堂上,他闲散踞坐着,左手落在凭几曲木上,几根长指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落在腿上。
视线则始终都在注视着不看自己一眼的女子身上。
他以陈述的语气言道:“你杀了高游谨。”
二人对面而席坐。
褚清思闻言直起身体,转过头,神色淡然:“不是我,是圣人。”
高游谨很早之前就应该死了,但他究竟是死于律法审判,还是死于帝王威权,又或是死于她的筹谋,其实早已分不清。
或者说,试图去分清的人简直是愚蠢。
因为是她的筹谋使得高游谨受到帝王权威的谛视,最后这种谛视又将高游谨交予律法去审判。
李闻道的嗓音逐渐变缓,似敦敦教诲:“回洛阳,不顾涉入政治斗争的危险,就是为了杀他?”
身处政治中心就意味着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在无意中开罪于人。
任何感情、道德,都将不复存在。
褚清思以左掌托着右臂,自然垂放在身前,纤细的手指一颗颗拨着腕上伽罗珠,唇畔弯了弯:“从前是,但如今不是。”
李闻道看着女子平静的神情,忽然就想起这几日以来对自己也是如此。
彷佛她对自己没有爱,也不再有恨。
他心中第一次开始生出惊惶之意,喉中艰涩,在突破那些既定的思想后,开始生出期待,也尝试着开口:“倘若我说褚公之事非我意愿...”
褚清思的呼吸停滞了下,手指也蜷缩起又舒展开,复又蜷缩,反复数次后,前世今世的痛苦逐渐复苏。
有一处在闷疼着,就像是口鼻皆被壅塞,欲呼吸而不能:“很多次...”
默然顷刻,她才继续言道:“很多次我也是如此想的,可最终我还是未能说服自己。”
前世从大嫂及韦比丘口中知道以后,她曾终日不出居室,不与任何人言语,在几案前一跪坐就是整日。
试图告诉自己玉娘是错的,大嫂是错的,裴阿兄是错的,宇文阿兄也是错的。
所有人都是错的。
就连她自己也是错的。
但最后她发现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因为少时从男子那里所受到的教导,因为父兄常说她聪慧,皆都无法让她成为盗钟掩耳之人。
比如刚才未在原野看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她也曾短暂想起裴居文曾言及男子手有创伤,或许是因此而不得不于居室中休养。
可自己知道不可能,旧疾又岂会不良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