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分明同日因呕血而昏乱的褚娘子都已经在月余前醒来,即将离开洛阳去监督佛事。
老翁受到惊恐,以为男子是身患恶疾。
于是遣家信给鄯州送去尺牍。
妇人阅看简片后,决定亲自前来洛阳一趟。
几日远涉的裴盈珺举手,不动声色地轻摁着腹部左侧往上的地方:“劳烦阿翁行在前,我想..先去看看他。”
陆翁颔首,将妇人往家中导引。
*
居室面南,有阳光直入门牗。
而卧榻位于东面中央,左右各置落地铜灯。
从陇西离开以后,裴盈珺终于得以见到这位早已及冠的长子。
也果然,其相貌类他父。
陆翁则早已命家中几婢在卧榻前铺设好坐席,并顾及妇人年岁已大,将凭几也一同放置在坐席一旁。
裴盈珺走过去,而此时,她的步履及体态都开始真正像极一个老媪,缓慢又疲倦,脊背若仔细看也能发觉有一丝微躬,是多年岁月与耕作所遗留在她身体中的年轮。
妇人的手臂借着力,稍显费劲的屈下膝,然后靠着凭几,目光则始终都注视着卧榻上的长子:“几月以来,医师如何诊治?”
此次从鄯州跟随而来的随侍见到此况,迅速立在裴盈珺左后,伸手去扶持,而后与其一同跪坐下去。
陆翁叹息:“言及是气血倒逆,隐有心悸之兆,但诊治过后,又言并非是痹症,认定只是倒逆的气血凝结梗塞,所以才昏乱不醒。且针刺药石都已用过,但...”
老翁摇头复道:“最后医师也无策。”
裴盈珺看向熏香炉,焚烧的都是一些有药效的草植物的碎梗、碎叶或籽:“那位褚家的小娘子是何日离开洛阳?”
“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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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黎明,居住在白马寺的妇人便戴着帷帽,乘车往龙门疾驰。
在朦朦青色中,已经有轺车停在伊水河畔。
其后的从车有十余乘。
武骑及玄甲武士负责卫戍。
其中一人身穿明光铠,位列在前。
——昭武校尉尉迟湛。
待女子弯腰下车后,迈步踏出大道,黄白相间的罗裙及翘头履都履上柔软的青青河畔草时,尉迟湛也迅速布置武士成列站在水畔边。
而随即,褚清思也在距离水边几步之地停下,摘下遮蔽至膝骨的白纱皂帽,望着对面与自己有着一水之隔的、亲自监督造成的大佛。
良久都不言。
眉眼间则彷佛被晨露所沾湿。
无数情绪在慢慢释出、互相交融。
她已经不明白这尊大佛所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阿爷死了,但长兄还活着。
长兄活着,但阿爷又死了。
而且..为何众人常将痛苦当天赐。
陇西郡公褚儒在四月前获罪之事,并未连坐于女子。
在那些相信她是观音的庶民中,这样的苦难彷佛更加应征她就是观音。
故为避免庶民随车,所以褚清思鸡鸣就从家中离开,持私印而得以出坊门、城门。
裴盈珺也因从老翁口中得知女子数日来都有意避开民众,极少会在旦日出行,所以昨夜黄昏便自上东门离开洛阳,前去白马寺寄居一夜。
褚清思不再为此思虑,举起双手,合拢于身前,对着龙门大佛低下头颅。
风从对面拂来。
她手中的帷帽的白纱被卷扬而起,飘向一侧。
隐有猎猎声从最柔软的绢帛之中发出。
少顷,褚清思所乘坐的轺车继续前进,十余乘从车及数骑的声音亦齐发如战鼓。
裴盈珺也收回视线,放下车的帷裳:“回洛阳,我去看看拂之。”
随侍不禁疑惑:“娘子...为何不去与其谈话?”
裴盈珺闻言喟叹:“上阳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居然能够使得二人先后数月不醒,这些你我皆不知,还是谨慎为好。若事有偏差,待他们郎君醒来则必会怨恨于我。”
随侍却难以认同,而是低头劝谏:“如今是炎夏六月,娘子的宿疾已经开始复发,既然追逐来此也无用,娘子还是应在洛阳休养为好。”
妇人有些无奈的笑道:“昔日拂之在尺牍中虽然仅用十字言及过他与褚小娘子的事情,可我始终都在等待着从洛阳而来的尺牍会将他们将行昏礼的消息告知于我,也一直都很想看看将要成为陇西李氏新妇的褚小娘子是何貌相。”
“今日一窥,即使不能会面,但也算是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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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褚清思离开以后,妇人利用自己在河西及男子在陇西、长安等地的威望、人脉召集天下医师来洛阳进行医治。
陆翁也每日都会席坐在卧榻旁,躬身为男子活动骨节相连之处,用浸湿的沐巾擦拭身体、盥洗,以保证清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