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眨眨眼睛,又捂了捂心口,笑着调侃道:“准头不错。”
秦天纵闷闷地笑了声,低声道:“谬赞。”
*
长长的悬阶上,白雁然失魂落魄地走下。
短短半天,翻天覆地。
他才发觉,不知道自己真正叫什么名字,究竟何时出生的,父母养自己到几岁……
统统不知道。
他从小就很懂事,只知道,自己是为了死去的双胞胎姐姐而活,办成女儿身哄妈妈开心。
他学会了弹琴,学会了言笑晏晏,学会了穿裙子挽发髻,学会了在人前装出娴静的样子。
后来雁翎山庄联姻,他是甘愿为昆仑宫而牺牲,没有人强迫过自己,没有埋怨过谁。
可原来,没有什么所谓的双胞胎姐姐吗?
白雁然因惶恐而牙关发颤。他本可以忍受的,都可以忍。
毕竟,舅舅和母亲,还有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他很好,都挺喜欢自己。
“雁然!”
“夫人,您小心着,小姐她没事儿……”
听闻呼唤声,白雁然身子一僵。
他不敢回头。
第49章
娘的声音越来越近, 听得出她很着急很在意自己,但白雁然却像被点了穴般站在原地,不敢动。
白玉珑泣涕涟涟, 她拉着白雁然的胳膊, 上上下下仔细察看一番,确定没有伤后, 才稍微放下了心。
白雁然看着眼前的女人。自己的柳叶眉是她教画的,胭脂也是她亲自挑选的,甚至簪子都是她为自己插上的。
白雁然胃里翻涌,他忽然好想吐。
“娘。”他淡淡地发问,语气很平和, “您知道了?”
鬼知道他此刻是多想听到:“不知道, 娘从来不知道的。”
但白玉珑嘴唇颤动, 抬手抚了抚白雁然的脸,手上的玉镯叮咚作响。
“早就知道呀,娘一直知道的, 但雁然你放心,娘是绝对不会和你生分的……”
早就知道?
作弄了自己二十几年, 却早就知道?
他只觉得嗓子发紧,白雁然心口像被人扯开了条裂缝, 森森冷风灌进去, 吹得他遍体生寒。
他缓缓吸了口气,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原是如此。娘, 女儿先退下了,您赶紧回去歇息吧,这儿血腥味重,别伤着身子。”
女儿。
白雁然恍惚了片刻, 若自己真是女儿身就好了。
他走下阶梯,一步步走向灵台外,风吹得裙摆轻晃。
转身的那一刻,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原来自己的娘是被段楼主杀的,可自己却从小段爷爷段爷爷的叫。
他已经不知道该恨谁了。
手指抚上折扇,轻轻一转,啪地一声,绽出寒光。白雁然反握扇骨,抵上自己的咽喉。
这辈子就算了,下辈子为自个活吧。
他平静地闭上眼,牙一咬,便要用力划下!
但下一瞬,风骤起。
“铮!”
铁齿猛地偏离,只擦破了丝丝脖颈皮肉,没能深入。
白雁然猛然睁眼,却看见破破烂烂的白绸如蛇般缠腕而上,自他手臂一卷而上,将扇柄死死地缠住。
他手指一松,扇子顿时被卷入白绸之中,落入对面人的手里。
季月槐慢慢合起扇子,想说什么,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雁然!!别做傻事!”
“师姐,不要啊!!”
白玉珑趔趔趄趄地一把抱住他,声音带着惊魂未定,“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
平日最粘着他的小师弟也扑过来,他哭喊着道:“前几日不是说要教我练功的嘛?你怎么能自己走了!”
白雁然怔怔看着她们,眼里浮出一丝空茫。
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小时候,好像也这么抱着别人哭过。
哭完然后呢?
白雁然头钝钝的痛,他再也想不起来了。
后来的几天,哀乐齐鸣,白幡随风猎猎作响,纸钱漫天飞舞,留下一地的凄凉。
群言堂当然是取消了,死的死,伤的伤,再无商讨的必要。
层层追责下来,最终发现镜平涧的守卫们全都已经死了。
每人的太阳穴都挨了一针,尸身层层叠叠地摞在一起,藏在镜平涧里面的枯树洞里,发现时已经发臭了。
季月槐被秦天纵带回去养伤。
一路上,季月槐都是沉沉昏睡过去的,手里握着破破烂烂的发带不肯松。秦天纵坐在他身边,静静地注视着季月槐的睡颜。
季月槐睡得不安稳,眉心微蹙,像是梦里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
看不得他蹙眉,秦天纵便一次次的伸手,轻轻地抚平。
季月槐的呼吸极轻,睡相很安分,胸膛微微起伏,只有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
秦天纵的心底竟生出无端的难耐与烦躁。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抓不住季月槐,也从来没有彻彻底底摸透眼前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