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心性总是潇洒纯粹的,年纪稍长后,背了一身各式各样的牵挂,便没那么轻盈了。
许婆婆咳嗽了两声,眉头紧锁,有悠悠转醒的趋势。
该走了。
但季月槐迈不开步子,他不敢上前,也做不到离开。
终于,许婆婆虚弱地睁开了双眼,看见了立于门口的奇怪蒙面人。
“月槐?”
没有露脸,也没有出声,竟然仅凭身形就认出了他。
季月槐拼命忍住流泪的冲动,但脚下生了根似的,嗓子也发紧。
许婆婆眯了眯眼睛,似是确认了来人就是不告而别多年的季月槐,慈爱地笑了笑:“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
她吃力地探出身子,拿起块糕点,招呼季月槐过来吃:“你最喜欢这个了,来,吃点,垫垫肚子。”
许婆婆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呢。
季月槐不敢出声,因为怕带出哭腔。他走至病榻前,缓缓蹲下,颤抖着接过那枚糕点。
许婆婆伸出干瘦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帮他撩了撩鬓发,却无意发现了季月槐隐藏在兜帽下的白发。
她沉默片刻,不忍道:
“孩子,在外边受委屈了,是不是?”
闻言,季月槐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待他哭了会儿,许婆婆担忧地问:“跟三少爷和好没有?”
季月槐眼睛红红地点头。
“那就好,和好了我就放心了。”
许婆婆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俩都是好孩子,也都不容易。江湖险恶,须得互相扶持,才能安稳地走下去,知不知道?”
季月槐捧着糕点,肩头不住地颤抖,已然泣不成声。
许婆婆牵着他的手,心疼道:“瘦了,肯定没好好吃饭。”
季月槐吸了吸鼻子,想关心下婆婆的身体,却只听远处传来脚步声,估计是看护的医师来了。
婆婆笑着推推他,让他抓紧离开,嘴里念叨着:“遇见投缘的人是福气,你们要珍惜啊。”
你们?
季月槐察觉到一点儿不对劲,他刚关门离开,就看见了本该在外边的秦天纵。
他静静抱着刀,站在中庭的树下,不知何时来的。
树影婆娑,月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在秦天纵的肩头。
这场景很熟悉,秦天纵经常在药堂的这棵树下等他,连姿势都极相似。
但他又觉得久违,因为时隔多年,很多年。
二人对视良久,相视浅笑。
“走吧。”
“嗯。”
夜深人静时并肩而行,感觉总是奇妙的。
黑夜似乎把很多东西都放大了,白天深藏在心底的,现在都悄然流淌了出来。
季月槐忽然意识到,人这一生,也许会和许多人并肩同行,有的独独一次,有的零零散散加起来有十几次,还有的要并肩成千上百次。
但成千上百的,也不意味着能并肩到白头,可能,彼此还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在某一次走完后,就散了。
季月槐偷偷瞥了身边的秦天纵一眼。
他觉得自己好幸运。
第40章
季月槐蓦然停下脚步。
秦天纵也停下脚步, 问询道:“怎么?”
“你看。”
季月槐声音压得很低,他扯了扯秦天纵的臂弯,指向藏经塔的阶梯上。
是个小弟子, 他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呆呆地摸着自己的脸,指尖还不断地做出摩挲的动作。
也没下雨啊。
这画面古怪的很。季月槐疑惑地抬眸看秦天纵, 摆出“这是怎么回事”的表情。
秦天纵仍背着手,没有放到刀把上,沉声道:“雁翎山庄上下遍布阵法,邪祟出现即死。”
不是邪祟,那是?
怕出什么事儿, 季月槐快步走近, 轻拍他的肩膀, 关切道:“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可不知是他的脚步太轻,还是对方摸脸摸的太专注, 只听“啊啊啊”的一声惊叫,那小弟子捂着心口, 弹跳出几尺远。
“鬼鬼鬼——”
季月槐有点不好意思,估摸着这小弟子是被忽然出现的自己, 还有那满头白发给吓到了。
他赶忙摘下面纱, 扬起略带尴尬的笑容, 以证明自己是人。
万幸, 对方的叫声戛然而止。
小弟子的眼神扫过季月槐身后冷着脸的秦天纵,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立刻就不吱声了,他啪的一下立正站好, 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
“在下华宓家里排行老二今年十六刚来这儿三个月整……参见庄主!”
季月槐失笑,这小孩嘴皮子还挺利索。
“嗯。”秦天纵颔首,单刀直入问道:“方才发生何事?”
华宓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秦天纵,如数家珍般认真报告:“回禀庄主,我晚饭吃了隔夜的剩菜结果闹肚子了,如厕完睡不着出来散步,不知不觉来到藏经塔下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