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道:“我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知道了真相也原谅不了他,但我想,当年他承受的那些痛苦能具象化地摆在你面前时,也许你看过之后能不那么怨恨他,能稍稍理解他。”
说完,程淮生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拿出手机调了一段视频摆在林染面前:“这是裴叙为了记录他的病情,在他病房装的摄像头拍下的,知道你回来,我刚刚找裴叙发给我的。”
林染接过,疑惑地看过去。
镜头里不是沈宴川原来住的那个小独栋,像是在国外的某个私人医院里,一间素白的病房,床边摆满了仪器,沈宴川身上连了很多管线,他按着痛裂的头,额角和颈侧的青筋都根根迸起,手指用力紧扣着床沿,指尖都发白。
他面容痛苦地蜷在床边颤抖着,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单薄家居服全部被冷汗浸透。
能让这个向来沉稳淡然的男人失态成这样,林染不敢想象那种疼会是怎样的剧烈。
“表哥中的这种毒,也是当年我姑姑的死因,过了这么多年,说不定还是升级版,所以表哥从来没抱希望自己能活下来,”程淮生淡声笑笑,“你离开的那年春节前夕,他甚至已经立好了遗嘱交给外公,那份遗嘱现在还放在藏书阁里,你若不信,我可以拿来给你看。”
林染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里那个痛苦不堪的男人,眼底悄然浮上了泪:“可那时我也喝了,裴医生检查说没事……”
“唐莲还指着你在表哥面前帮她说好话求情,怎么可能再害你,她给你的是自来水,你当然没事,是表哥故意瞒了你,让你以为他也会没事。”
林染脑子嗡地一声,彻底僵在了那里,发颤地指尖抚上屏幕里那个蜷缩的身影,眼泪不打一声招呼地就滚了下来。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就在表哥打算彻底放弃治疗,一心等死的时候,偏偏发现你怀孕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治好,害怕你会再寻短见做傻事,无奈才会用乔薇来当借口逼你离开。你走后,他坐在望月楼的露台上看着你离开的方向,默不作声地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他就重新去找了裴叙,恳请裴叙一定治好他,不管他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程淮生深深叹息着,长呼了一口气:“每试一次新药,大概要花上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诊断出疗效,从当年接受治疗开始,他总共试了四十多种药,有的有排异反应,有的药性太猛,还有的副作用严重,他的身体实在受不住了,就调养一个星期,恢复过来再接着试,试到头发都白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处在这种痛不欲生的状态里,有一回裴叙发现他不知从哪找了把匕首,疼到撑不住的时候,他就往肩膀上扎,往腿上扎,希望能转移一点注意力,可那次过后,他病房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走,四年来,这样的疼,他硬生生地承受了近千次……”
“有时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又没办法排解,他就会看着你和女儿的照片,逼自己熬过来,逼自己从地狱里爬出来,只求还能回到你们身边。”
程淮生不忍地从那段监控画面上移开视线,红着眼睛笑叹:“好在老天爷发了慈悲,直到去年下半年的时候,表哥身体里的余毒才基本清除干净,他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调养,前不久刚一好转,就马不停蹄地去乾南看你和小橙子。”
程淮生沉默了一瞬,望着身旁这个面色怔愣苍白的女孩,温声道:“染染,其实当年爷爷并没有把你的名字写进家谱,这也是我后来无意中发现的,这事除了爷爷,谁都不知道,爷爷也一直盼着你能和表哥在一起,二哥私下问你一句,现在你还愿意接受他吗?”
话音落下,初夏晚间轻柔的微风穿堂而过,像一只温和的手,在抚慰着这对有情人的刻骨心伤。
林染脸上血色失尽,心脏绞痛到快要窒息。
她抱着那个手机,将画面上那个人紧贴在心口,弯腰伏在那张冰冷的石桌上,哭到颈间动脉冒起,哭到浑身颤抖,哭到发不出声音。
积压了五年的情绪在那一刻全部崩溃,所有筑起的心防堡垒尽数坍塌,她以为她遭遇的荆棘坎坷竟都是沈宴川用命给她铺成的康庄大道,她却还在恨他怨他,说尽伤人的话骂他,讽刺他。
到底是谁错了?
也许谁都没有错,只怪人生多蹉跎。
许久之后林染才缓过来,她深呼吸了几次,竭力让自己哭疼的胸腔恢复平静。
她抹干泪痕,缓缓起身,把手机还给了程淮生,哽咽着温淡一笑:“二哥,我今晚住机场附近的丽景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