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懵懂的幼苗时期,自己就记住了这个字,记住了这个声音……
起初,魂魄困在花株里的这段日子,槿莺无法言语,不能动作,完全没有机会和沈时臻主动互动。
好在少年每日练剑归来,总会蹲在花盆前同她说话。
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动作晃悠,发梢因为练剑时的剧烈动作炸开了几撮小呆毛,都是方才练剑时太过用力的证明。
他周身还萦绕着未散的清冽剑气,衣袖随意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似乎总是怕不小心就碰死它,每次都是等剑气消散后,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触她的叶片。
“今日师尊夸我剑意精进了!”
暖阳在他雀跃的眉眼间跳跃,将少年人的朝气映得闪闪发亮。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沈时臻,朝气蓬勃,会为一句简单的夸奖眼睛发亮,眼角眉梢都跳跃着少年意气。
他时常会从袖中变戏法似地摸出一颗晶莹的灵果,将果肉碾成汁水滴在土壤里,小声地蹲在花盆前念念有词:“莺时要快快长大啊……”
仿佛这样虔诚的祈愿,就能让一株凡花蜕变成灵植。
他会因为比武胜了师兄而眉飞色舞、会因为被师尊一句批评就红了眼眶,会偷偷地带着她下山晒太阳。
这样鲜活生动的少年,槿莺不懂他是如何变成未来那个清冷孤绝的扶光剑尊。
直到,槿莺亲眼见到了他的师尊玄霄真君。
男人一袭墨色道袍,眉目如霜,周身萦绕着近乎实质的寒意。那是无情道修至大成的征兆,七情尽斩,六欲皆空。
望道峰云雾缭绕,沈时臻抱着花盆蹑手蹑脚地下山。
近日,峰顶寒气太重,木槿的叶片都蔫了,他特意寻了处向阳的坡地,正弯腰摆放花盆时,一道寒冰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扶光。”
沈时臻浑身一僵,甚至来不及隐藏,玄霄真君的目光便落在那株盛开的木槿上。
“你每日的功课,就是摆弄这些无用之物?”
“师、师尊……”少年声音发紧,“弟子晨课已毕,也未耽误修炼,请允许我……”
话未说完,烈焰已扑面而来。
槿莺只来得及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灼痛,视野便被赤红吞没。
下一瞬,便见沈时臻疯了般扑向自己,急急忙忙地灭了火:“师尊不要!”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焦黑的叶片蜷曲着,方才还娇艳的花朵如今枯如死灰,任凭回春诀的光华如何流转,再不见半点生机。
见自己向来恭顺的弟子,竟能瞬息掐诀破了他的真火,玄霄真君眉梢微动,然而却见他竟望着那盆凡花控制不住地落泪,他眉峰微蹙。
“就为一株凡花……”他垂眸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言语间满是失望,“也值得你如此哭哭啼啼?”
“这是娘亲养的花!”他通红的眼里噙着泪,“娘亲在半年前逝世……这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
玄霄真君眼底终于泛起波澜,却是更深的寒意。
“你如何知晓你母亲死讯?”他声音陡然一沉,“可是私自下山?”
沈时臻浑身一僵,垂首低声道:“……是。”
“违背宗规,戒律堂领罚一日。”
“那这株木槿……”少年急急抬头。
“更该斩去。”
话音未落,花盆已瞬间粉碎。
焦黑的土壤倾落一地,混着残花和零星的碎瓷。
“修道之人,岂可耽于凡俗执念。”袖上几点尘埃被灵力震散,他声音似寒潭凝冰,目光冷然地落在沈时臻的身上,“还不去?”
沈时臻死死攥紧拳头,但师尊不动,他也不敢上前。
僵持片刻后,他终究不敢违逆。
而当沈时臻跪满一日戒律堂匆匆赶回时,那株木槿早已与泥土混作一处。焦灰被山风吹散,连最后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槿莺并不记得自己作为凡花时的往事。
如今被玄霄真君的灵力震碎,她只觉魂魄都要被撕裂。但木槿本就是顽强易养活的花。
喜光,耐旱,抗逆性强。
沈时臻日日以灵泉浇灌,本就让木槿不知不觉间蕴出灵性。而玄霄真君的真火,非但未能将其毁灭,反似一场淬炼。
凡花浴火,灵性重生。
真火焚尽的刹那,花苞本能地吐出一粒种子。那枚裹着焦灰的种子被山风卷起,又被飞鸟衔走。
鸟喙啄不破她坚硬的外壳,最终遗落在了荒野,还因沾上了妖禽的气息,被一位采药的狐妖拾得。随着她的药篓,辗转漂泊至了妖界。
最终也因为撬不开这颗种子,将她遗弃在了在妖界潮湿的河谷里。
许是,浸染了河谷特有的湿气,又许是,为了在这弱肉强食之地存活,这株木槿为了适应环境不得不吸收妖气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