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小王爷。
“朕要选秀了,你趁着这次,看上哪家姑娘尽管说。”皇兄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
他听见他乖顺的应下,心中其实早就有了选择。
记忆中的画面忽然破碎,又重组——
那应是个节日,京城灯火如昼。
十七岁的王家嫡女提着兔儿灯,在猜谜摊前回眸一笑,“王爷,这个‘相思相见知何日’的谜底......”
话音未落,画面又跳转到了一处凉亭。
少女攥着他的衣袖哭得发抖,“三日后我就要入宫了,阿旌可会怪我?”
他怎么会怪她呢。
她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他又想到她入宫后过的第一个生辰,那夜她并未点灯,殿内漆黑一片,他冒雨过来时,只听见她隐隐的啜泣。
十几年,她从一个小小的答应,成为了皇后,又成为了太后。
现在终于要舍弃他了。
“簌簌......”萧旌的视线渐渐模糊,鲜血从唇角蜿蜒而下。
他叫了近十年的嫂嫂,每一声背后都藏了一句。
簌簌。
他该恨她的。
可这最后一眼,裹挟着十几年错付的信任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最终也没能化为滔天恨意。
谢余年离得近,听见了这一声轻喃,眸光骤然一暗。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示意禁卫将人押下去。
萧旌被架着拖出殿外,沉默着,再没有开口。
谢余年垂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
——簌簌。
这是太后的小字。
这边太后担忧地看了一眼仍然昏迷在龙椅上的皇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皇帝怎么还没醒?还不快传太医!”
盛忠闻言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太后。
陛下分明同太后娘娘讲过,此事不宜张扬,如今文武百官皆在,太后这般行径......
“还愣着做什么!要哀家亲自去吗?”太后突然提高声调,“还是你们也要谋反?”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盛忠当即跪地请罪,急忙命人去宣太医。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几位老臣交换着眼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医匆匆赶来时,太后亲自将皇帝扶正,手指轻轻抚过皇帝苍白的脸颊。
她声音带着哽咽,“快给陛下看看,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太医战战兢兢地搭上脉,片刻后突然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回太后娘娘,陛下这是......这是中了剧毒啊!”
“什么?”太后不可置信地摇头,声音发颤,“怎么会......”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在担忧皇帝。
谢余年冷眼旁观,见太后神色焦灼,眼底却无半分慌乱,甚至在那太医惊呼过后,她的指尖只是微微蜷了蜷,连泪都未曾落下一滴。
心下瞬间明了。
这是想走到台前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余年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忽然很想看看,这位借着萧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后娘娘,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听闻皇帝中毒,殿内顿时哗然。
王家地率先出列,“太后娘娘,陛下中毒一事非同小可,但今日的祭祖大典......”
太后似才回过神来,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强作镇定道,“祭祖乃国之大事,不可耽搁。”
她环视众臣,“既然陛下抱恙,就由哀家......”
“不可!”李阁老厉声打断,“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何况祭祖乃天子之责,岂能由太后代行?”
太后眸色微冷,“那依阁老所言,该由谁代行?”
李阁老并未退缩,“老臣恳请太后以江山社稷为重,另择晋王暂代!”
箫无衡也在殿中,听见这话咬了咬牙。
祭祖后要斋戒十日,这人是不是存心的?
支持太后的一众朝臣也开始反驳,殿内顿时吵作一团。
太后似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突然看向一直沉默的谢余年,“谢大人,你觉得呢?”
这一问,叫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向了谢余年。
谢余年拱手,神色平静,“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主,陛下龙体抱恙,祭祖大典关乎社稷根本,太后娘娘临危受命,乃顺应天意。”
王家一派闻言,立刻上前附和,“谢大人深明大义!由太后娘娘主持大典,实乃万民之福。”
刑部侍郎李文焕冷笑一声,“今日若开此先例,他日若有奸佞借太后之名祸乱朝纲,诸位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李大人,”太后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抚过袖口金线绣的凤羽,“你的意思是,哀家现在应该带着中毒的皇帝去太庙,继续祭祖大典吗?”
殿内霎时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