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道袍,头发也梳成道士模样,但所有人一见到他,都不会觉得这是个道士。
哪怕用最庄严的东西装饰,他也不会是个圣人。
他生来就要在七情六欲里面打滚。
宋轻时的眼睛瞥一眼不远处的假山,举起酒杯压住嘴边的冷笑。
“难道恨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
况且如今这天下,会有真心喜爱她之人吗?他任由酒水刺激起陈年的旧疤。
“京城因为她,鸡飞狗跳,摄政王一系和皇上闹得不可开交,无量寿福。”宋轻时行了个道礼。
白毓也有些发愁:“如今民间流传各种话本子,我带人烧了一批又一批,总不见效,她自己名声坏了不要紧,别带累了别人,我还期盼陛下做个千古明君,我也能名列青史。”
“高长青怎么回事,这都找不见吗?”宋轻时朝那边抬眼,白毓会意去看,却发现月光映出假山后的影子。
白毓心想,世事果真能打磨一个人,昔日明媚快活的少女,变成如今这般算计嘴脸。
难道孟合欢不知,她突兀失踪,会给多少人带去麻烦吗?
百官挑边站队,国事一团乱,百姓惶惶不安,前朝末帝兵灾兵乱仍在不久前作警醒。外头风声鹤唳,百姓躲在家里,商贩也不上街。
皇宫里被翻了个底朝天,皇帝在前朝忙碌,还要在后宫分心。
这样一想,原本想起身去假山后瞧瞧的想法也湮灭。
就该让她冻着,受受苦。
合欢抱着双腿坐在假山后面。
她听着两人的责怪,手却摸了摸旁边的野草,柔软的,坚韧的,在这种季节还坚持生长。
她的手冻得有些红,于是她好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凑到嘴边汲取一些热气。
裙子破破烂烂,头上的发髻掉下来,整个人看着潦倒无比。
但她一点也不在意。
风吹过来,头发被吹得乱飞,影子的头发也膨胀起来,她指着影子,咯咯笑了,影子也指着她,也笑。
合欢在等人。
等凉亭里的人走了,她去吃东西。
肚子有点烧,比头还要烫。抗议着她,告诉她需要糕点。合欢很饿。
但那两个人还没有走。
合欢摸了摸肚子,轻轻哄了哄它:“都是我不好,你乖乖的,一会就能吃东西了。”
肚子吵得更大声了,像一个年幼的孩子,哭着闹着。
合欢几乎以为那两个人发现了她。
可惜没有,那两人还在说她的坏话。
“那你呢?”宋轻时问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和他往来吗?惹得太子天天吃醋,你都不理会。”
白毓呛了一口:“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你还提出来,宋轻时,你再逗我,别怪我说出什么好话来,谁不知道谁啊?”
宋轻时一点也不怵,他将桌上的糕点扔下去喂鱼,余光看见假山后那团影子动了动,似乎伸出手,心里终于畅快了。
“你那时候的劲头,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白毓猛地抬头,月色朦胧,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道士,半晌从从嘴里面吐出几个字:“宋轻时!”
那人却不在意:“我只是好心提醒而已,如今陛下和摄政王斗法,你若有意娶她,岂不两全其美?”
白毓眉头紧皱,他这话,他曾经听孟合欢提前过。
早在陛下娶高皇后之时。
孟合欢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那时,少女因为羞窘低垂着头,修长的脖颈就那样露了出来,像极官窑场新出的细长瓷瓶,温润无暇。
她很快就抬起头,眼里都是祈求:“白毓,可否帮我一回?”
她似乎是因为自己要提的要求极度不安,樱唇上都有贝齿留下的印痕。
长宁公主是京里数一数二的美人。
但她平时太端庄从容,叫男子生不出保护欲,闲人只会敬畏,却不想能看到她这副样子。
难道陛下就是天天见着这样的公主吗?
她在陛下面前,也是这样祈求的这样婉转讨好他,取悦他,甚至柔软的身体贴着他,抱着他吗?
“帮你什么?”他几乎是踩在云彩上一样说出那番话。
云霞明灭间,天上仙子向他垂眸。
“你向太后求娶我吧。”她鼓足勇气道。
那一刻他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当然,并不是宋轻时那家伙说的,他心悦合欢,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合欢公主选他帮忙。
对,就是因为这个。
至于后来为什么闹翻了呢?
小娘子有些局促地解释:“当然,只是假成亲,只要过一年半载,咱们就和离,其余时间,各自--”
“孟合欢!”白毓怒斥,“你这是把我当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