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
明明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却能让人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当我终于爬上岸时,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呛咳着,大口喘气。
“好可怜哦。”
头顶传来一道女声。
带着惋惜,带着悲悯。
她就是刚才那个站在岸边的人影。
我艰难地抬起头,试图看清她的脸,却怎么都聚焦不了视线,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女孩弯下腰,摸了摸我湿漉漉的头发:“加油,小朋友。”
那是我听过的,世上最温柔慈爱的声音。
女孩并没有停留多久,给我留下鼓励后,便转身离去。
我试图爬起来,追上去,向她道一声谢,却怎么都使不上力,双手撑在地上,努力想要支起身体,指间却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我望过去,发现自己手边多了一条金色的手链。
那个善良的女孩,特意留下了它。
我捡起手链,放在手心观察。
很沉,很精致。
手链上一共有十五片金色的树叶。
其中一片叶子上,刻着丘姰二字。
那是货真价实的黄金,价值十万。
圣女的照拂,第一次降临在了我头上。
只是那年我还天真,不知珍惜这份运气,欢欣雀跃地将手链交给父亲,以为他会用它还债,挽回母亲。
仅用一晚上的时间,父亲就将手链换来的钱输了精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悄悄藏起了那片刻有丘姰二字的金叶子。
因为我想给自己留一份希望与慰藉。
丘姰这个名字,在我心中,是灯塔般的存在。
我翻着字典去查「姰」字,发现它有两个读音。
一个是jūn,意为男女均等。
一个是xún,意为狂。
灯塔姐姐的名字会是哪个读音呢?
等再次见面之后,我一定要问问她。
我无数次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出人头地,不再自卑,不再怯懦,可以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地,将那十万块钱连本带利还给她,然后,认真道一声谢谢。
然而,穷小子逆袭的故事,只存在于幻想世界。
因为给父亲带来了那条值钱的手链,他一高兴便允许我重新上学了。从初中开始,我的个子开始变高,力气开始变大。
于是每到假期父亲就会安排我出去打零工,不断给我找活儿干,所有收入都是转到他的卡上。
那时我尚且抱有一丝希望,至少自己还能上学,至少自己成绩不错,未来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然而,当我终于拿到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父亲却用一支打火机,轻飘飘地烧掉了它。
“安心打你的工去,能让你读完初中已经是老子仁至义尽了,高中你想都别想。”父亲这样对我说。
于是,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经常会忘记,自己的个性并不是一出生就这么阴郁的。
十岁之前,就像所有普通小孩一样,我似乎也曾调皮捣蛋过,会抱着妈妈撒娇,会缠着爸爸要玩具。
其实也没过去多少年,可总觉得,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久远到,偶尔会让我以为,那些平凡而美好的,无忧无虑的回忆,都只是幻想。
遥远,虚幻,像从未发生过。
唯有苦痛,才是真实的,坚固的。
回忆中那个灿烂明媚的孩子,是因为什么事在开心呢?
因为吃到了糖果吗?
因为被老师夸奖了吗?
因为和父母一起出去玩了吗?
可是,这些事,哪里值得开心成那样呢?
明明也没什么重要的。
原来,人的心智,那么容易就会被摧毁啊。
每天,我只有三小时的睡眠时间,每天,我只可以吃一顿饱饭,每天,我必须在人前强颜欢笑,假装自己还撑得下去。
对不起啊,灯塔姐姐。
我不仅没有出人头地,反而堕落成了拦路抢劫的匪徒。
这就是我的命。
只要我一天摆脱不了父亲,赌债就会一天比一天膨胀,增长,变得无穷大。
哪怕我献出一生的时间,没日没夜地搬砖、打工、抢劫,也经不起这种石沉大海般的消耗。
就在前不久,出租屋又被债主找上门砸了稀巴烂,我带着一身的伤,跪下来哀求父亲戒赌,可他却对我说:“檀轻,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去黑市卖肾吧。”
“我这种老头子的器官早就不值钱了。但你不一样,趁你还年轻健康,抓紧把能卖的器官全部卖出去。”
瞧,这就是我的命。
原本,我已经答应了。
只要父亲找到买家,无论对方想要什么器官,我都给。
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孝顺,而是单纯地,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