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微微颔首,却未就此罢手,反而再逼近一步,整个人蓄势待发,气势压人:“既称我一句夫人,总不至让我丈夫在你们的船上拖着伤命一点一点熬死,是不是?”
管事微微色变,额角已隐隐见汗,干笑道:“夫人这话……何意?”
“我的意思很简单。” 陆棠停下脚步,眼神冷静,“药不能断,大夫不能缺,照料更不可懈怠。药须每日准时送达,药材须为上品,大夫也须是个真正精通此道的。”
“若出了差池——” 她盯着他,语调蓦然一顿,半晌,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 “你最好祈祷杜长风比你先出现在我面前。”
管事的脸色彻底变了,喉结滚动,眼中迅速掠过一抹权衡与忌惮,终于低声应道:“……夫人放心,将军断不会怠慢贵人,医药之事,我这便安排。”
陆棠转身回舱,没有再看他一眼,指尖却在衣袖中轻轻发紧。
一路快步回到舱房里,陆棠心中其实并不如方才表现得那般沉着。前途未卜,四面受制,而她此刻,却已再无退路可走。
屋中只有顾长渊。他仍沉沉昏睡着,只是冷汗越出越多,一层层浸湿了枕席,微湿的鬓发贴在额侧,将他原本就瘦削的轮廓衬得越发清晰。
她本可再向杜家开口,请人照应,却终究不放心将这样无法自主的顾长渊交到旁人手里。只是,在过往二十余年的人生里,陆棠披甲为将,拔刀为侠,策马冲阵、破敌制衡,却唯独没有做过寻常女子,没有做过照顾人的活计。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亲手照顾一个人。
陆棠在床前微微蹙眉,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将所有杂念一一压下,伸手去掀被褥,却在下一瞬顿住了动作——她终于知道了那个他一直藏着的秘密。
顾长渊半侧着身沉沉睡着,右腿松散地垂在床边,右手虚搭在胸口,手指微微蜷缩,呼吸低缓,眉宇间仍残留着未散的疲惫。只是他腰腹间却裹着层层叠叠的布料,双腿之间隐约浮现出异样的痕迹。
陆棠怔住,心像是被什么人攥住了,连呼吸都滞了滞。
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当她想要抱他、扶他时,顾长渊都强撑着不肯松口,也终于懂了,他那些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迟疑与抗拒背后藏着的无法言说的羞耻与隐痛。
陆棠缓缓闭上眼,指尖微颤。她不是未曾见过伤残之人,也不是不懂世事,可此刻,真正直面顾长渊的残缺,她才意识到,也许他经历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加残忍。这世上有些苦难,是旁人如何想象也抵不过亲历一分的。
她静了片刻,没叫人,也没犹豫,只是起身出去,取了温热的净水,又找来自己的干净里衣,小心地裁成便于换洗的尺寸,叠得整整齐齐,再重新回到他身侧,在床榻边坐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战场以外这样近距离触碰一个男人的身体。
指尖搭上顾长渊腰侧的衣带时,陆棠的手指轻颤起来,心跳也莫名快了半拍,不过很快她又将一切情绪压下,像惯常迎敌那样强迫自己专注镇定,拧湿布巾,一寸寸擦拭下去。他太瘦了,指下的肌肤冰凉、干瘪,骨骼清晰可触,像是被岁月一点点蚕食了生机。却还是让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她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干净,换上温软的衣物,末了替他掖好被角,将他胸前的褶皱轻轻抚平。一切收拾妥当,她的手指在他衣服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收回。
幸好,他没有醒。陆棠悄悄的松了口气。
等到她又重新回到舱内时,顾长渊依旧没有醒。陆棠平日里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手上总是有很多事要忙,如今身处险境,却难得的清闲下来。能做到努力都已经做完,如今局势多思无益。无事可做,她拉了把椅子,百无聊赖地在床边看顾长渊,等他醒来。
烛火微微摇曳,映得他眉眼深邃,清俊无双,让她心头微微一动。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好好看他。即便在如此的病弱之态下,顾长渊的五官仍透着极致的冷峻与清朗,眉骨高挺,鼻梁秀直,薄唇微抿,连昏睡之时,都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意。只可惜那双温和却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如今紧紧闭着,眼下带着一丝淡淡的青色,诉说着这些日子积攒的疲惫。
他还会再醒过来吗?如果他醒着,会赞同她的决定吗?陆棠的心头莫名地有些发涩。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不知过了多久,心底某个角落像是倏地被什么悄然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