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微一点头,视线重新回到那堆摊开的密信之上,片刻后,缓缓道:“那就辰国。离我们近,形势乱,且有可谈之处。”
顾长渊轻轻叩了叩书案:“你打算派谁去?”
陆棠笑了一声,语气理所当然,眼底却有难掩的锋芒与果断:“父亲已经为我铺好前路,如今只差最后一步,结盟这种事,自然是我亲自去。”
“那寨中事务你打算怎么办?”
“寨中事务暂由魏谦统领。” 陆棠答得干脆,“他虽是魏颂族中旁支,但与其素无交情,早年还因族内纷争受过牵连。此人性情沉稳,做事周全,最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的位置,比起其他人,是最稳妥的选择。”
她略一思索,又继续道:“巡防之责,我打算交由赵恒与顾野。一文一武,赵恒沉着稳重,顾野心思活络,二人性情互补,配合起来正好。”
顾长渊静静地听着,微微颔首,继而补充道:“情报之事,须得尽快整顿。魏颂一垮,原有体系等于尽废,若再迟疑,只怕后患无穷。”他语气笃定:“我想,可交由林殊去办。”
陆棠点头应下:“确实没人比他更合适。”
顾长渊目光落在她脸上,问得更深一层:“那么决策和监察呢,你怎么想?是像此前一样长老堂共议还是说……”
陆棠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想让霍云暂代寨主之位。”
顾长渊挑眉,略有讶异。
“魏谦他们资历尚浅,彼此之间易生龃龉,如今局势诡谲,非常之时必须有一锤定音之人。” 陆棠神色平静,“霍云是我父亲一手带出来的,人虽耿直,却不迂腐,众人皆服。且他行事公允,眼中揉不得沙子,无人敢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招。”
“那我之前说的另设监察司一事……”
“我想过了。” 陆棠抬眼,语气冷静,“此法行不通。”
“这其中关窍在钱。” 她平铺直叙,说的很直白,“眼下寨中粮饷,一半靠各家分摊,一半靠陆家商行贴补。眼下尚可略有盈余,但若局势再乱,物价飞涨、加上兵器防务开支,伤残兄弟的抚恤,我们迟早会吃紧。若真设监察司,就得新设一套人马,编制、月饷、器械,又是一笔账。钱从哪来?无非是再加给各家罢了。”
她语气未变,话却字字如刀:“可若我们也学那些地方军头,敲骨吸髓地盘剥百姓,那十里长山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这番话出口,顾长渊眉头忍不住拧起来,声音罕见地带了火气:“所以呢,你就打算随意把权柄交托出去?你这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押在一个‘义’字上。荒唐。”
“也许是吧。” 陆棠微一耸肩,语气里隐隐带上了几分倔强,“何妨一试?可以的话,我想十里长山始终是一座‘寨’。顾长渊,你可能不知道,这寨子里的人,许多都是在外头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他们聚在这里,不过是因为这里还讲一个‘理’字,还有一线活路。”
“我不能让这片山头,成为另一个他们要逃出的牢笼。”
她顿了顿,语气缓和几分,却更有一种内敛的坚定:“他们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如今我也证明了自己是个他们信得过的领头人。我想做一个令他们真心臣服的寨主。就像我父亲一样。”
“再说,你看看,魏颂翻江倒海地折腾,最后真愿意替他卖命的又有几个?有些账,兄弟们心里都有数。”
顾长渊没有立刻接话,指节轻轻扣着桌面,神情凝重——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也超出他认知的选项。她说得太过理想,可也太过真切。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这些精细的盘算与顾虑,在她这份熊熊燃烧的赤诚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终于,他低声道:“权力吃人。我以为你走过这一遭,会放弃这些幼稚的想法。”
“我就是见识过了,才想选一条自己愿意走的路。我终究要选一条自己想走的路不是么。” 陆棠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里没有动摇。
她顿了顿,忽而轻笑了声,笑里带着点狡黠,像是要缓和气氛,怕他再开口反对:“当然,我也不是全无依仗的。” 她眨了眨眼:“毕竟陆家商行还在我手里呢。他们自然可以反,只是没了足够的财力支持,不过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罢了。”
顾长渊看着她,神情复杂。半晌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松动了几分:“……你早想好了,是不是?”
是的。
这于她而言怎么会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偏院那一夜的大火,烧进了她的梦里。那之后的许多夜晚,她无数次从这样的噩梦里惊醒,冷汗濡湿发梢,然后看着眼前的夜色,恍惚觉得仍在梦中——每一步踏的都是灰烬与浓烟,周围全是焦黑的废墟,前方是一片无边的黑,看不见光,也看不见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