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终于确信了这不是梦,她也没办法松下这口气——这次是魏颂,下一次呢,这黑暗还有谁也在等着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是不是一步走错她也会和父亲一样成为这个付出无数心血凝聚起来的理想的祭品。这是她原先从未遇过,也无法与人提及的害怕。
可是害怕就要退,就要用一层层枷锁把自己套牢,把兄弟们的命捆紧,来攫取那一点安全感吗?
不,她是陆棠。她可以更勇敢一点。
“怎么样?” 她忽然凑近一步,眉梢轻挑:“服了吗?我谈理想的时候帅不帅”
顾长渊看着她眉眼间的光,终于轻轻一笑,是无奈,也是认输。
大计初定,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陆棠起身,抬手把桌上的密信胡乱收拢成一叠,归置好后又转身看他,眼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调笑:“喂,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顾长渊微愣:“我?”
“是啊。” 她抬了抬下巴,眼角一挑, “你怎么不问我对你的安排?我需要谋士,顾先生。我都等了半天了你怎么还没开口。” 她唤他“顾先生”,眼中带笑,语声中却带着几分郑重。
顾长渊眼中光影微动,出口的话却很轻:“可我骑不了马了。”
“我就问你,不想一起看看如今的天下么?”
“我当然想,可……”
“哪有那么多 ‘可是’!” 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跟秦叔说,给你们俩收拾行装吧!”
顾长渊看着她,没说话。
她走过去,替他理了理肩上的披风,然后抬起头来,笑得明媚张扬:“顾长渊,你居然也有踟蹰的时候。放心,有我在——你怕什么?”
“好吧”
陆棠推起轮椅送他回屋,两道身影在夕阳下越来越长。
第28章 行路难 “不然呢?你让我自己爬?”……
这日天色微明, 薄雾尚未散尽,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便自林间蜿蜒而出,打破了山野的晨寂。陆棠带着一行人离开十里长山, 朝着西南疾行而去。
此行共十八人——陆棠与顾长渊同行,秦叔随侍在侧,另有十五名亲卫, 皆是山寨精锐, 配弓带刀,马术娴熟。车队装扮简朴, 马车外表斑驳,车后捆着零散的货物, 远看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行商队务。
行程规划已定,这一路他们首先前往辰国与赵颂试探结盟, 再南下探查李肃虚实;最后北上绕至燕云,观其动向。除此之外亦顺道核查名下商户,重整陆家在西南的商道脉络,为日后通商南境做好准备。
只是不过数日, 陆棠便察觉了问题——这场远行,对顾长渊而言,远比她最初预想的, 更为艰难。
最直接的是路途颠簸带来的消耗。
南下的山路远不如中原官道平直通畅。一路行来, 山道蜿蜒, 碎石遍布,崎岖不平, 纵使出发前他们已经刻意加固了马车,也难以避免那一颠一簸的冲击。这样的行路之难,于旁人而言不过是略感不适, 落到顾长渊身上却是绵延不绝的折磨。
他右半身无力,平衡感极差,难以稳坐。车轮每一次碾过坑洼,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向一侧倾倒下去,整个人仅靠着左侧发力勉强支撑着坐住。可这并非长久之计,长时间的单侧受力,让他的肩背肌肉僵硬如石,连带着手肘都微微发颤。
每次歇脚时,陆棠总能见到秦叔从车里出来,掌心泛红,显然是在替他推揉筋络,以缓解久坐所致的麻木酸痛。顾长渊对此倒是只字未提,只在歇脚时缓缓转动脖颈、松动肩膀,默默适应。
这日车队行至一段泥泞路段,马车车轮陷入泥中,众人纷纷下马推车,连秦叔也不得不暂时放下顾长渊去帮忙。
顾长渊仍坐在车内,脊背挺直,靠左侧勉力维持着平衡。车身晃动得不重,却足以撬动他未稳的重心。顾长渊下意识想用左手去稳住身体,右半边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跟着翻倒,下一瞬他整个人失衡地倒在车厢里,右肩重重地撞在地上,右腿也被卡在马车的木框之间,姿势尴尬狼狈。
“少主!” 秦叔闻声回头,面色骤变,急忙丢下手里的事奔过来。
顾长渊却抢先出声,语气平静得几乎冷淡:“没事。”
直到秦叔颤着手将他重新扶正,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不重,神色依旧从容,甚至唇角微扬,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看来以后还是得让你给我找个靠垫。”
不能这样下去了。陆棠站在一旁,眉头紧蹙,开始琢磨起马车的改造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