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顾先生,伤兵安置初步已定,但防守人手——”
“轻伤者列入轮替,优先守南门,确保正门无虞。”
“是!”
夜渐渐深了。议事堂内灯火未熄,顾长渊也没有片刻懈怠。
只是在忙碌的间隙,一点隐约的焦躁悄然浮上他的心头。他从来都是冲锋在前的那一个,所以人生走到此刻,才有机会体会明白——原来,等待一个人的生死,是如此煎熬的事情。
他走过无数战场,见识了数不清的生生死死——这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生死。往常哪怕风雪压阵,他亦自信能于千军万马中提剑破敌,一力决断。然而今日,他只能坐在这张破椅子上,看不见战场,亦看不见她。
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二次深恨自己的无能。
第一次是在京城。彼时他尚未适应新的身体,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转身离去。他努力抬手去抓父亲的衣袖,却只狼狈的栽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穿过长廊,没入暮色,再无踪影。
而事到如今,他依然只能等,等着陆棠带回消息。
战场上容不得犹疑,他自诩一向冷静,从不轻易质疑自己的判断,可是这次,他忽然怕了——怕基于地图对山川地势的想象终究无法替代亲眼所见,怕自己算错了,那条山道最终不是敌军粮道,怕对方早有埋伏,怕陆棠负伤,怕她……死在这场他与她一起定下的计谋里。
顾长渊的指尖在这翻覆的思绪里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心头浮现出一个讽刺的念头——他能在此推演千百遍战局,鞠躬尽瘁,谨慎筹谋,可也许这一切,终究都无法左右她的结局。
夜更沉了,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更漏的每一次滴落都是像砸在心上,折磨着人的心绪。
轮椅并不舒适,顾长渊已经坐得太久了,腰背隐隐作痛,右半身因血液不畅而微微发麻,仿佛不再属于这个躯壳。他却仍旧不愿离去,目光牢牢落在案上,仿佛只要将每一桩事务处理到极致,便能弥补前方战场上无法掌控的变数。
他不是没有觉悟的人。他是军人,在战场上长大,见惯了断肢残臂血肉横飞,自也早已预见到自己终将面对的结局,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如今不过是残疾,能从那样一场苦战中活下来已是少有的幸事。
可他仍然忍不住恨起来——恨这具身躯再也提不起刀,再也不能亲自冲锋,也再无法亲手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他再冷静、再睿智,终究也有力所不及之处。
而陆棠,偏偏去了那里。
疼痛愈演愈烈他抬手伸向腰侧,上下摩梭着尝试缓解久坐导致的肌肉的僵硬痉挛,可似乎连这点力气都在被夜色一点点的吞噬殆尽。他低头,看着右手蜷缩着放在膝上,右腿僵直地垂在一侧,膝下微微发抖。
厅堂里寂静无声,唯有烛火跳动,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他抬眸,看着烛光跳动的影子,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这摇曳不定的微光,还未熄灭,却也早已无法燎原。
顾长渊在这无边的寂静里闭了闭眼,指尖无意识的收紧。这一战,陆棠必须赢。而他,他只能等——等待她活着回来。
第16章 胜利 “你说……如果我赢得足够多,会……
这一战,陆棠赢了,赢得干净漂亮。
她率一百五十精锐,沿山间小道绕出,夜袭敌营。前锋斥候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循着此前商定的方向暗中摸查果然探出了敌方辎重营位置:为避耳目,对方藏于南线山谷一隅,依山而建、据险而守,地形逼仄,四面峭壁,仅留一线入路。然这天险,既是防守之利,亦是破营之机——此次十里长山部从皆脚步轻捷,全军弃马换着薄而韧的藤甲,利于近身搏杀与攀援穿林。人人身背火油与绳索,脚程迅疾,在层层林影之间,若影若魅。
夜色如墨,山风沉沉,绳索悄然放下,前锋小队借势而下,趁换哨空隙斩杀哨兵。断敌耳目后,陆棠率中队随即攀援潜入,从林间迂回至营后,悄然拔旗断索,扰乱号令识别,断敌指挥。
火光骤起,是在她一声令下之后。
“杀。”
呼号尚未落地,火油已倾洒开来,烈焰顺风燃起,霎时间,整座粮仓如被巨兽吞噬,腾起的火柱映亮夜空,红焰在谷中呼啸翻卷。
陆棠踏火而行,速度快的惊人,刀势直下,眨眼间连斩两人。刀锋寒冽,快如风电,出招干净利落,每一刀皆取要害。身后一众山寨子弟亦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一对一搏杀个个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
敌军虽占地利,实则多为溃兵杂伍根基未稳,惊见粮草焚毁、号令受阻,士气顿时崩散,不多时,便全线崩败,抵抗者或焚或斩,剩下的则弃甲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