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他只是个柔弱无能的病秧子,没想到他虽身不能行,手不能提,却能一眼看破技艺得失,将要点剖析得入木三分。光凭这一份眼力与判断,便非寻常人可比。
她心里生出几分敬佩,也隐隐感到些许惋惜。明明如此聪慧,却被困在一副孱弱的躯壳里,连弓都拉不开。他若能习武,只怕远胜沈昭。
黄小花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一层浅浅的茧子在晨光下泛着冷色的光泽。她微微蹙眉,脑海深处浮现出一抹极其熟悉的感觉,像是某种尘封的记忆正缓缓苏醒——可还未等她抓牢,那感觉便如风中沙,倏然散尽,再也捕捉不到了。
这天黄小花砍柴回来,路过那座小院,照例随意地朝里瞥了一眼,院中情形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险些将肩上的柴捆抖落下来——顾长渊站着。
那个她从未见过离开轮椅半步的人,此刻竟扶着院中那株老树站着。
不过她很快便察觉不对。他站得很勉强,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笔直,没有半点动静,左手死死扣着树干,指节发白,整条手臂因过度用力微微颤抖着,;右腿软绵绵地歪着,脚尖拖在地上,脚踝不自然的内撇,全身重心几乎都压在左腿上,那条独自支撑的腿已然渐渐抽搐起来,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弓弦,眼看就要断了。
黄小花心里一紧,视线迅速扫过院子——轮椅被推到了一旁,两个熊孩子正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坐在轮椅里,另一个在后面推着疯跑,嘴里大呼小叫:“驾——驾!”笑声肆意张扬,全然没有注意到院中人的摇摇欲坠。
顾长渊张口出声,想要喝止,可气息不稳声音太弱,很快便被孩子们的喧嚣盖了过去。
黄小花顾不得多想,扔下柴捆,快步冲了进去。
她先是一手一个提起两个熊孩子,像拎小鸡崽般将他们扔出院门,吓得他们连滚带爬地逃出老远。随即回身,稳稳地将轮椅推到他身边。
然而,顾长渊却没有动作。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的额角已是冷汗涔涔,脸色比平日更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他低垂着眼,目光落在轮椅上,眉宇间隐有难色。
她微微一怔,蹙眉问:“你怎么不坐?”
顾长渊缓缓侧过头,嗓音低哑:“我不能摔。能不能劳烦你……扶我一下?”
黄小花愣住了。没想到,他连坐回轮椅都需要人帮。“怎么扶?”她脱口而出,又觉不太对劲,迟疑着补了句,“我……我抱你?”
顾长渊失笑,语气温和:“那倒不至于。” 他缓了口气,声音仍旧平稳,“先把轮椅再推近一点,扶手贴着我大腿。”
黄小花依言照做,推近了几寸。
“然后,你左手搭我肩上,右手托住我腰。”
她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手指蜷了又松,才慢慢伸过去搭上他的肩膀上。她原以为他骨瘦如柴,摸上去会轻飘飘的,哪知肩胛虽薄,却意外地结实,像削薄却坚硬的青石,透着一点意料之外的温度。
顾长渊察觉到她的犹豫,语气平稳地指点:“别怕,用点力……对,手臂收紧些。”
她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听话地收紧手臂,托住他的腰,小心将他缓缓放下。
他比她想象中要轻,却也比她想象中更难扶。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体在臂间微微颤抖,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抗拒姿势的变动。好在她臂力过人,动作稳当,很快将他妥帖放入轮椅,才悄然松了口气,很快退后一步。
不知怎的,她忽觉掌心泛起一层微凉的汗意,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她怔了一下,不知这是因那抹温度,还是他身上的气息。
黄小花飞快地眨了眨眼,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压了下去,正要收手,就见顾长渊自己把右手拿到膝盖上安顿好,又艰难地探出左手,试图去扶那条无力垂着的右腿。
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脚摆回脚踏上,口中忍不住问道:“你这身子到底怎么回事?”
顾长渊居然还有心情忍俊不禁,语气淡淡地道:“伤了脑子,右半边瘫了。”
黄小花刚要接话,余光便瞥见那两个熊孩子竟又偷偷绕了回来,正躲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她的火气“腾” 地一下窜了上来。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她撸起袖子,抄起门边的扁担便追了出去,嘴里骂骂咧咧:“再敢碰轮椅,下回剥了你们的皮!”
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两个孩子尖叫着四散奔逃,黄小花扛着扁担在后头紧追不舍,脚步干脆利落,咒骂声节奏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