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至少此时此刻,梁道玄不希望他成为小外甥的敌人。
既然如此,他就有了办法,做出一点诚意,收邀人心。
哎,自己真是丑陋的成年人。梁道玄感叹,闻听别人的悲惨人生,同情过后,只剩算计。
但想想大家在权力面前也都是一样的存活方式,梁道玄也很快释然。
屋内关于学问的讨教已经进行到了下一阶段,小皇帝举一反三,问道:“这段后头的‘恺悌君子,神所劳矣’是引用《诗经》,果然不读诗,不能治《春秋》。王师傅人是凶恶了一些,但讲话很有道理,朕应当听之。况且他还用这句诗夸过舅舅,朕觉得他说得很对,更是记忆之深,再温再新。”
梁道玄感觉自己也需要一个辛公公的小手帕藏在袖子里,这时候能拿出来擦擦眼角感动的泪水,十分应景。
这诗出自《诗经·大雅·早麓》,意思是和乐平易的君子自有神灵庇佑。在孩子心中,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他感动的快要哭出声来。
“王大学士上可引古圣贤明典隐论,下可以今喻之昨,陛下应当常常听取,而非回避。”
沈宜的声音总是很轻很平静,和毛躁小孩子的声线比起来,十分迥异。
“朕当然知道,王师傅讲得是好话,可是有时候他太聒噪,要是他能不那么长吁短叹摇头晃脑,讲得东西会更有意思的。”
姜霖说完,接了一声长叹,顽皮又无奈,梁道玄听了也笑出声,推门而入道:“好啊,背后说师范的坏话,回头告诉王师傅去,看他怎么给陛下做文章。”
这话没有半点威慑力,见舅舅来了,姜霖飞快跳下龙椅,跑到梁道玄面前,雀跃欢呼:“舅舅!你前几日说来看朕用功,怎么今日才见人影?”
“忙嘛!”梁道玄虽然是在和皇帝讲话,但非朝堂时间,二人舅甥之情远甚君臣,说话也闲适自如,“不过我看陛下更忙,日日读书,太后跟我说,陛下最近学问精进许多,这下那些刚考出成绩的他日伴读可要紧张了,入宫后王师傅一问,他们三不知,陛下对答如流,那可就难看了。”
如此日常的对话,沈宜听了也是面有笑意,他向梁道玄行礼后,预备离去,梁道玄却拦住了他:“今日来是考教之前我为陛下所留的课业,不是什么私公诸事,你也听听看。”
他作寻常之语,总有亲近之意,沈宜虽是微微一愣,全未料到,也终点头应允道:“如此,实乃荣幸。”
姜霖是乐意沈宜也在的,他到了能够听懂好话的年纪,一般的劝导或许不那么中听,但委婉劝说他读书上进的言语,他能分辨是发自内心希望自己更好:这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
“之前我问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人做伴读,陛下可想好了?”
坐下之后,梁道玄问道。
“朕求贤,为四要,四不要。”
姜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仿着书中古人隽永之言给自己立论,自得的可爱模样让人想去捏他刚刚消退一些少儿肥润的脸颊。
梁道玄也十分配合,清了嗓,故意正襟,煞有介事道:“臣洗耳恭听。”
“一要中和平允之性情,急不耐者,不入。”姜霖给自己想的条例寻理由,竟也引经据典起来,“昔年萧规曹随,就是应当顺其自然,凡事强求的人,朕不喜欢,不对,不是朕不喜欢,是国事之教不应喜之,这对朕今后求学是不好的。”
姜霖一直以来在情绪极其稳定的母亲与舅舅教导下成长,就连身边的太监都是沈宜这种,找个一天急三火四的,他肯定受不了。
梁道玄可以理解这个选择,而且小皇帝把自己的喜好引入至古贤臣为政典故里,懂得拿经典来压人顺遂自己心意,这很好。
“二要学问广博多识,求深专研解求过甚者,不入。”
妈呀,这孩子讨厌较真的人,梁道玄心里咯噔一声,这完了啊,较真是御史型人格,以后孩子身边都是这种人,他得多难受。
梁道玄预备最后再调节他这心态,于是此时只点头,不发表意见,示意小外甥继续。
“三要亲孝存悌之人,忤逆多悖之行一旦有迹,不许入宫。”姜霖强调,“品德和学识一样重要,朕是皇帝,只重视学识,不看重品德,那岂不人人为媚上而只知读圣贤书,却不思用于圣贤之道?这样的人,能不能好好伴驾先不要说,单是朕为天下做了这样的表率和鼓励,就已经打错特错了!”
梁道玄正想鼓掌,却忽然想到沈玉良,再去看沈宜,只见对方平静如水的面庞没有任何浮波,反倒看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