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在话,纪琮感觉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自己一直漠然麻木地看着所有打着为他好的旗号的人来回奔波,一会儿喜气洋洋得折腾着给他娶妻,一会儿又横眉竖眼地推搡着他快去刘府退了这门晦气的亲事。
说着,他手里就被塞进一册滚金鎏边的大红帖子,已经有高头大马候在门外了。这是赶鸭子上架的节奏,也由不得纪琮说三道四。
可怜纪琮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第一次穿戴整齐鲜衣怒马游街,却是为了退掉一门本就荒唐的亲事。
刘林翰眼见到嘴的鸭子飞了,自然不情愿退亲,借口女儿刘晚名声有损,虽说退亲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怎么能像男子那般风流倜傥……
纪府没办法,一早就收到皇帝口谕让他们设法退亲,这时候再出幺蛾子他们也束手无策。说到底是他们家对不住人家姑娘,于是就由纪戎做主,承当一定为刘晚另寻一门满意的亲事。
刘林翰这才松口,见纪琮一行人来,笑容可掬地迎进送出,毫不拖泥带水地在右下角签上大名,又取出一盒上好的朱砂印泥在一旁摁下一个血红的指印。临了还好脾气地邀请纪琮留在家用了午膳再走不迟。
纪琮当然不可能留下跟刘林翰把酒言欢,匆匆的来,办完事又马不停蹄地走了。
他原本即将有一个妻子的。
虽然他并不期待,但总也算是跟在身旁一生一世的配偶。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欢喜。
他猜测那对无利而不往的夫妻必定是用他的亲事交换了什么条件。而且这条件还相当丰厚,否则他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嫡母不可能强撑着给了他好几天的好脸色看。
他知道刘晚是个贤良淑德的端庄女子,相貌也算得上中上成,他自觉配他绰绰有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心头微动,这么些年来,无人与他立黄昏,无人问他粥可温。终于……有人陪他了吗?
第15章 无处安放的滔天之恨
他拿出这些年悄悄攒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两碎银子,从后院的狗洞钻出去,到街上的布庄扯上几匹碎花底纹,颜色鲜亮的细布,又去人流量最大的那家脂粉铺子,把胭脂水粉之类各自挑了几样。
他甚至还去金铺打了一套纯金的头面,把他母亲生前唯一一套首饰融了,重新打造了一套款式新颖的出来。
人家在家千娇百宠的女儿嫁给他过日子,他该竭尽全力好好待人家才是。他见别人家的新嫁娘都满箱满箧的金首饰,无外乎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给的添妆。
他有自知之明,到他这儿只怕有也是拿不出手的陈货,给他还算卖个人情,全了自己做长辈的礼节,还让他感恩戴德,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现在连给这些人作秀的机会也没了。他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纪琮向来自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这次他是真的失望了。
盛着心房的那块地方,正细细密密地痛着,仿佛被人用麦芒一样的细针一下下戳得血肉模糊。
无论他们怎么欺负折辱他,他都不曾真正放在心上过。因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从不曾抱有希望也就不存在失望一说了。
这么些年,他本以为早就麻木了。心心念念的不再是什么时候能被父亲母亲多看一眼,而是……报仇。
年纪越大,心智就愈发成熟,也就看出端倪来了。
当年他母亲,十有八九死于非命。而始作俑者,无外乎他面慈心善的嫡母,还有明知道叶薇德行还不作为的纪戎。
视而不见只是帮凶吗?不,在他眼里,纪戎同样是主谋。他母亲的死,倘若不是纪戎的默许,当年还未真正掌权的叶薇不可能做下如此杀人灭口的腌臜事。
纪戎……不过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就是纪戎此番作为才让纪琮更心痛,内心的纠结无以言喻。
纪戎毕竟是他血缘上的亲生父亲,父子没有隔夜仇。纪戎当初如果真是出手推了叶薇一把,间接害死他母亲,他尚且有借口理直气壮地放在心上怨恨。
可偏偏,没有。纪戎所作所为,闹到天王老子跟前,也无非是治家不严,更何况是如今以圣人定下的三纲五常为本位的云夜国。
父为子纲。这四个轻飘飘的字如同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纪琮暗恨,如果母亲的死是命中注定,那他的好父亲为何不出手帮叶薇一把呢?
这样他滔天的杀母之仇也就师出有名了。
可惜没如果。
纪琮几乎要把一口整齐的银牙咬的粉碎,修剪圆润的指甲在死命握着的拳头里把娇嫩的手心掐出刺目的血来,因着极度的压抑双眼里红血丝遍布眼球,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残暴嗜血,整个人都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看起来……怕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