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终于开口,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用力挤出笑容来掩饰尴尬。
连着施了两夜的清心咒,压制筑梦的效力依然有限,倒不如回紫云观,再把禁书从头到尾再看一遍,说不定是他之前看的不够仔细,漏掉了破解之法。
再者,他避开几天或许对她更好。
姚华音目光松散,淡淡一笑,“好,路上小心些,我让玄衣铁卫随你同去。”
“那我这就动身”,行云嘴角弯着,含泪的眼里浓情不散,“姐姐,你等着我回来。”
他不及收拾东西,抹了把泪水,转身便走。
刚出房门不远,两个玄衣铁卫从天而降,在身后五丈开外跟着,行云心念辗转。
姚华音知道他的身份后没有下令杀他,而是故意引他去禁地,会不会对他尚存有一丝情谊?他自嘲地笑了,告诫自己不该再有此奢望。
夜里风声瑟瑟,吹干了眼底的泪痕,他看着地上树影摇晃,满脑子都是小时候与姚华音之间的甜蜜过往,直到被女子的声音唤回。
他转头看过去,曲南楼提着裙摆从书房边小跑过来,慌乱地瞟一眼后面的玄衣铁卫,仰头看着他,“行云道长,你要去哪儿?”
入夜时,她看见两个玄衣铁卫带着行云往东而去,便猜到大事不好,一直坐在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行云本想说“劳烦姑娘照顾姐姐”,又苦于自己才是伤害姚华音最深的人,没有立场去要求别人,何况曲南楼身份特殊,他勉强笑了笑,算是告别。
一身素衣道袍渐渐隐入夜色,曲南楼依旧远望着,心意微凉。
卧房里,摇晃的珠帘归于平静,死气沉沉地垂着,落地烛台上的熊熊烛火汇成一片,仿佛八年前韶阳城中的大火。
姚华音靠着床角坐着,或许是在汤池里泡了太久,总觉耳边有水声在响,身体像是还在飘着,没有着落。
渐渐的,水声变成了喊杀声,哀嚎声,她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眼前被跳动的烛火映红,仿佛蒙着一层血雾。
血雾背后是十三岁时的自己,众兵将面前杀伐果断,指挥若定,暗地里凄惶无助地缩在角落,手里死死攥着那枚银铃,追忆俞家少年要护她一生的承诺,怀念她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眼前的血雾被一股热流冲散,她睁开湿濛濛的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无声苦笑。
房里静的渗人,空气像是凝固着,憋的人透不过气来,她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子那一刻,心里的苦闷消减了不少。
树下,季震正坐在地上剥石榴吃,横刀立在身侧,听见声音朝她看过来,劝道:“太晚了,主君早点睡下吧。”又从地上捡起个石榴放在腰侧的布袋里。
他在军中忙了一整日,夜里本不打算进城主府内院巡视,只是听说姚华音白日在府里骑着马狂奔,怕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才赶往府中看一眼,正好撞见两个玄衣铁卫与行云一起出府,不必想也知道是行云得罪了她,失宠被赶出府去了。
他来都来了,便进了内院,晚膳也来不及用,正好有现成的石榴可以充饥。
姚华音深吸一口气,让声音平缓,“季震,你进来。”
季震一怔,再看过去时窗子已经关了。
房门有些微响动,半晌,一把横刀扫开珠帘,季震朝内室望一眼,“主君有事?”
姚华音站在菱花镜前答非所问,“进来吧。”
季震棱角分明的脸皱着。
八年前韶阳局势初定,姚华音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让他守在房里才能睡得踏实,但那是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今时不同往日,她身边面首不少,深更半夜的,又只穿了一身寝衣,让他陪在房里算是怎么回事?
他越想越慌,不好的念头敲击着脑仁。
姚华音见他不动,语气急切,“过来。”
珠帘在身后合上,躁动地哗啦啦响,季震把横刀紧紧抱在身前,抬起军靴向前蹭了两步,拧着眉头试探,“主君,是想让末将……侍寝?”
姚华音一惊,气的抄起妆台上燃着的烛台砸了过去,“滚!”
季震提刀挡开,蜡油溅在手背上,随意在戎装上抹一把,边往外走边满脸狐疑地回头看她,刚撩开珠帘,想了想又折回到内室,像八年前那样坐在台阶上,背对着她。
姚华音吹灭内室里半数灯烛,不敢放下纱幔,直接躺在床上,头还是昏昏沉沉,毫无睡意,又觉得眼皮发沉,迷迷糊糊的,不知是梦是醒。
周围被水雾包裹着,仿佛还身处在汤池中,她四处张望,听见一个尚且稚嫩的声音叫着姐姐。
无比熟悉。
她喜出望外,拨开雾气寻声找过去,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