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华音从花园中穿过,站在离书房不远的地方看着,虽然听不见曲南楼说了什么,却看得出她对行云的感情不同寻常。
姚华音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好笑,一个自命不凡的世家贵女,竟然会因为他烫伤了背而主动问药,还在深夜随她一起去旧城主府外的石榴林,本以为她服了软,殷勤侍奉,原来如此。
昨晚她在弘文堂外的举动也不足为奇了。
曲南楼向这边望过来,明显慌了,又故作镇定,装作没看见她,挺直了腰背躲开。
姚华音嗤笑,朝着行云的方向走。
许久,行云才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的瞬间目光闪躲,挤出个笑容,“姐姐怎么回来了?”
“昨晚没怎么睡,困的慌,回来歇一会儿。”姚华音走上前牵起他的手,“你歇过了?”
行云眼睫垂着,摇摇头,跟着她回到卧房。
铅云遮天,时辰还早,卧房里便已经暗如黄昏。
姚华音脱了外袍,单手支着面颊躺在床上,束在床边的一缕红纱幔帐贴着鬓边垂下,与她左肩上的佘蔓花一样红的刺眼。
“过来啊”,她笑望看行云。
行云挪到床边站下,唇角努力向上扬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和往常一样。
姚华音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还未消退,眼底乌团难化,他不忍再看她,垂眼道:“我还是睡软塌吧,免得搅扰了姐姐。”
红纱幔帐在眼前落下,行云转身向外,撩起珠帘,坐在外间的卧榻上闭目凝思。
看姚华音的面色,显然昨晚的筑梦术施的太猛,已经伤了根本。当务之急是要设法调养好她的身子,就算难以复原,也要尽力将伤害降至最低。
禁书上没有说中咒之后如何化解,寻常药物是断不可能医好的,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把这些年在紫云观里看过的所有道术经书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清心咒。
筑梦禁术是通过制造幻象,搅乱心神来伤人,清心咒最能清心安神,先连着念上半月,说不定会有好转。
他盘膝做好,两手掐指放于双膝上,只念了两遍就再难集中精力,睁眼向内室看去,视线被晃动的珠帘割裂,渐渐模糊成团。
他知道此举不过是自欺欺人,师父玄清道长说过,修炼禁术必遭反噬,从他施下禁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恶果,清心咒只能暂时缓解,姚华音若想彻底摆脱禁咒,绝无可能。
行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痛的浑身一抖,这不是她该承受的,事情因他而起,所有的苦难都该由他独自承担,若他真的救不了她,紫云山的禁术除了筑梦和摄魂,还有易命。
他欠她的,本该用命来还。
行云眉心紧锁,眼里泛了湿,分别八年,经历过生死大劫后难得重聚,他舍不得。
他甘愿永远瞒下俞子钦的身份,每日为她念咒调息,长长久久地陪着她。
*
入夜,吴绍渊齐胸盖着斗篷,躺在自家院子里的摇椅上静养,白墙灰瓦下挂着数个灯笼,澄亮的光映出几分暖意。
石桌上放着刚煎好的药,是他自己开的方子,药味苦的冲鼻,掩盖了雨后草木的清香。
袁衡拿来一盒上好的蜜饯,边打开边笑着道:“公子,方才城主府派人来,说主君下了令,今后曲水河捕的鱼都由驿差负责运送,最快三日便可送进吴宅。”
吴家世代行医贩药,孩子从生下来便是闻着药味长大的,袁衡太清楚他并非嫌药苦,而是苦在心里,才即刻把消息带给他。
吴绍渊没有回应,映着灯影的眼波流动。
不过是几条鱼,吴家派人运送最慢四日也到了,何必兴师动众,他内心仿佛被春风拂过,压下翘起的嘴角,侧过身,端起药碗喝下。
袁衡忙打开蜜饯盒子送过来,吴绍渊从不吃这种东西,难得没推辞,轻挽袍袖,拈了一颗放入口中,酸酸甜甜。
他将姚华音的心意悄悄藏于心底,也尚有些顾虑,低头吐掉果核,漱了口,叮嘱袁衡道:“今后鱼不管是谁来运送,凡事都和往常一样,断不可让人看出端倪,尤其是主君。有些事,还不到告诉她的时候。”
袁衡认真应了,拎着斗篷向上盖好,留下蜜饯,捧着药碗退出院外去了。
吴绍渊闭着眼睛,回味口中尚存的酸甜。
想到行云,他始终放心不下。
三年来姚华音身边的面首不少,过不了多久就晾到一边,唯独对行云不同。
他若真如表面那般纯真无暇自然是好,万一他别有用心,后果不敢想象。
吴绍渊回想昨日在弘文堂撞见姚华音与行云纵情玩闹的样子,多年以前,他曾经看见她与俞子钦这样玩闹过,那是他见过她最快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