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里沉寂了好一会儿,只听见泉水流淌的哗哗声,辛勤目光空洞,像是自言自语,“他还好吗?”
姚华音没说话,只看着她。
小时候她很羡慕辛晴,虽然母亲过世的早,却能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疼爱着。
她骄傲任性,霸道张扬,却心地善良,爱打抱不平。
姚华音珍视这份唯一的友谊,直到苦苦拼杀了七天,心力交瘁时还想着把辛晴接到身边陪伴,却被她冰冷的发簪伤的鲜血淋淋。
姚华音勾了下嘴角,笑容倨傲而冷漠,“你跪下来求我,我就让他来见你。”
辛晴倔强地瞪着她,“你这辈子都休想让我开口求你!”
她回想着吴绍渊斯文清冷的模样,支撑着坐起,理顺了满头白发,又一次眼底含泪。
“姚华音,爹爹从小疼我,不论他做错了什么,都一定是为了我,他绝不会伤害我!这辈子我只爱过吴绍渊一个男人,为了能见他一面,我甘愿屈辱地活着。你呢?做了城主又怎样?你从小没被爱过,唯一对你好的俞家小公子也离你而去,午夜梦回,你是不是感觉很孤独,很痛苦?”
*
夜深人静,卧房边的汤池里水声潺潺。
姚华音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面前漂浮的琉璃盘上摆满了空酒壶,她扭头看着左肩上的疤痕良久,仰头将最后一口酒灌下,酒壶随手扔向池边,啪的一声摔断了壶嘴。
曲南楼听见响声,掀帘子正要进来,姚华音身边没有可以遮挡疤痕的衣物,忙用手挡住,喝令:“出去!”
曲南楼当面苦求寿雍要回盛国不成,心里本来就难受,听罢扯开帘子往外走,眼圈瞬间红了。
这两日她一直想着怎样才能替寿雍立下大功,得以重新回到父亲身边,可越想就越绝望,闭上眼睛,勉强挺起胸膛。
身边再度安静了,姚华音抬眼看向系在素纱上的银铃,牛眼大小,表面已经发暗,失了光泽,下端坠着的鹅黄色流苏被火烧焦了一半,黑乎乎的黏在一起。
她时不时拨弄素纱,听着银铃清脆的响声,回忆着与那个少年温馨又难忘的过往。
她曾经也被爱过,只可惜太过于短暂了。
八年前那个冬夜,城主府中乱作一团,所有人都高喊着俞家军反了,她不敢相信,直到跑进内堂,亲眼看见姚敏璋和俞平阔的尸体。
俞平阔谋反,势必会牵累到俞子钦,她急着派人去把他带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再找机会当面问清楚,可惜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不久,俞家军陆续闯入城中,她把内堂里的两具尸体藏好,调动所有府兵让季震带去街上防守,此时俞府的方向已经燃起大火,她心急如焚,先后又派出不下十个人去打听俞子钦的下落,还是没有人回来复命。
城主府外不断有俞家军冲进来,她自顾不暇,在吴绍渊的照应下躲到后院,直到第二天天明。
姚敏璋的两个儿子先后战死,几乎所有的兵将都被她派去迎战俞家军,她只带了两个侍卫,骑上马,顶着腥风血雨奔向俞府。
虽然她与俞子钦早有婚约,却极少去俞府找他,俞平阔手握重兵,她担心与俞氏夫妇走的太近,会被姚家兄弟抓住把柄,让姚敏璋忌惮。
俞府太大,到处七零八落,她很快迷失了方向,发疯似的在废墟里到处翻找,终于找到一具与俞子钦身量相当的尸体,烧的面目全非,身上还坠着他的银铃。
春日里桃花盛放,他答应她会在入冬时回来,她天天盼着,结果只等来一具烧焦的尸体。
这世间唯一真心待她的少年也离她而去,她心如刀绞,蹲在他身边喊到喉咙嘶哑,“子钦……子钦……”
俞家军声势浩大,难以压制,她没有太多时间发泄心中的痛苦,不得不下令把他和俞家人的尸体挂在城门楼上示众,以削减俞家军的士气。
白日里她指挥若定,深夜抱着他的银铃缩在角落里偷偷地哭,直到平息了俞家军的叛乱,才命人悄悄把他的尸体放下来,带到城外焚化。
如果没有八年前的那场浩劫,此时的他必定会是韶阳城中最温暖、最亮眼的少年将军,而她也已经嫁他为妻,过着平静的生活。
可惜世间的事,从没有“如果”二字。
姚华音深吸一口气,屈身向下把头埋在水中,借以驱散多年来凝滞在身体里的寒意。
*
内院的花园里月华流泻,花影层层。
姚华音睡意全无,披着轻薄的朱红色外袍走在石榴树下,长长的拖尾扫起阵阵芳香。
不远处,行云正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闭目盘膝打坐,一身素色的道袍在月下仿佛散着柔光,姿容秀逸,气度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