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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78)

时平朝紧紧抱住唐云羡,夜风多凉,他的怀抱就有多温暖,在最冰冷的跌宕之后,他还能成为唐云羡的港湾,这想法让他无法抑制的快慰。

“从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喜欢上我了。”松开手后,时平朝笑着问唐云羡,“我说得对吗?”

唐云羡看他的样子也笑了出来,轻声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

她忽然停了下来,原本唐云羡想说,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上哪里就说得上喜欢,都没见到他的正脸。可突如其来的风声仿佛在断壁残垣间呜咽,这其中还有细碎的其他声音夹杂,让人不安。

时平朝也变了脸色,他也听见这个声音。可这时候禁军也不会看顾这里,苏蕴的人何必盯着毫无意义的废墟。

一只野猫从一旁的树上跳下来,嘴里叼着奄奄一息的麻雀,这只猫原本是枯荣观里其他人养着玩的,唐云羡也经常见到,习惯了好吃好喝,很是倨傲,平常都不怎么理人,只喜欢在瓦片晒得暖热的晴天里躺上去,摊开短小的四肢,肉垫在阳光里粉得发亮。

可这里如今破败,它也只能自谋生路,原本浑圆的肚皮也瘪下去,不怕人猫见了变故,也和惊弓之鸟一样恐慌的看着来人,一溜烟跑走。

唐云羡叹了口气,“猫和人真像。”

但她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新的响动,但这次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猫的动静了。

第62章

时平朝挥掌熄灭烛火, 他也察觉到异样, 在陶盆里燃烧的纸钱只剩灰烬和一丝绯红的火星,唐云羡和他都站了起来。

一丝几不可闻的呜咽混入夜风的低鸣, 唐云羡紧绷的身体忽的一颤,是方才那只猫的轻叫和咕噜,它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发出这种惹人怜爱的动静, 变着花样撒娇。

“我看这肥猫一点没瘦。”哼气的轻声从不远处花园里传来。

“都饿得皮包骨头了……”这次是人的低低哀叹跟在后面。

“吓死我了,还好刚才的动静是猫……”

徐君惟用力撸了两下猫脑袋, 她以前总是这样, 所以猫和她的关系闹得很僵, 但这次猫咪见到熟人反而没有龇牙炸毛,嘴角挂着鸟血鸟毛,乖乖靠在清衡怀里。

“一惊一乍。”穆玳冷冷淡淡丢下这一句后继续提着篮子继续往前走,纸钱和香烛被一块石头压在篮子里,只有边角随风起落。

清衡环顾四周, 方才刚刚进来时, 她的眼圈就红了, 始终忍耐着, 直到见了这只当年观内无人不宠的小猫落到这般境况,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猫的头顶,猫咪挠了挠,抬头用金黄的眼睛望着旧日主人,无知地又喵喵叫了两声。

“让它闭嘴。”穆玳回头怒视,“别引来人了。”

“这里还有谁会来呢……”徐君惟低着头说道。

穆玳沉默片刻, 又说:“唐云羡要是还在,你们这样不小心,一个个都得挨骂挨揍。”可说完,她也仿佛咽下了什么似的,牢牢闭紧,转过头不去看身后的两个人。

“一个个都死过一次,还是没有长进。”

这一声不知从哪传来,吓得清衡直接甩出了怀里的猫,阴森森的夜里,可怜的猫发出一声无辜的悲鸣,落地后直挠清衡的鞋。

这声音她们三个人熟悉得很,只是不该出现在此处,不该出现在这个时候。

徐君惟反应最快,眨眼功夫她两指之间便多了一道狭长的寒光,朝声音来的方向掷去,可漆黑之中回荡着两声暗器落地的叮咚轻响,连脚步声都没有。

“这边!”

这一声便是无奈的呵斥了,和方才的感慨听来完全不同,紧接着是拍手的声音,三人一起回头,只见花叶尽落的石榴树下,唐云羡满面怒容被月光轻柔覆盖,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渐渐散去,一个真正属于重逢时刻悲喜莫名的笑容缓缓绽开,“都是饭桶。”她这样说着,眼睛却红了。

“云羡!”徐君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动作更快的那个,飞扑过去喜极而泣,搂住唐云羡仿佛要寻仇勒死她似的。

清衡也奔到唐云羡面前,她张张嘴想说什么,所有的话却又被眼泪噎住,只是默默流泪。

穆玳走得最慢,可她每走一步仿佛都像在风中轻颤的将落未落的叶。

唐云羡忍住眼泪,扯开徐君惟,把她往后推了一步,“方才你听见声音出自那里,毫不犹豫就出手,真是鲁莽!万一这是诱敌之计,你的位置岂不暴露?一百次都不够死的,不长进,没心眼。”她背着手又走到笑中带泪的清衡面前,沉着脸低声说道:“抱什么猫,就你心软,它是不懂事的畜生,你也不懂事,弄出动静来你难道当场掐死它吗?”

最后,唐云羡冷着脸走到穆玳面前,穆玳仰着干干净净的脸看着她,没有敬畏和害怕,眼里滚动的汹涌凭着一股倔劲怎么也没有流下来。

“我交待你的事做得很好。”唐云羡忽然笑了,她的眼泪先一步淌落腮边,“是你救了大家。”

穆玳再也绷不住,呜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唐云羡,千万委屈难过一齐崩塌。

清衡和徐君惟也抱上来,四个人搂成一团也哭成一团,劫后余生的可怜和命运的折磨终于能用这种方式一齐倾诉了。

“你们这样哭,方圆十里的狼都能招来……”时平朝站在一边想宽慰劝说四个人,但他一个男人,四个女人一起痛哭对他来说劝解的难度实在太大,最后他也只能摇着头放弃,走到后院去替四个人盯梢。

哭了一会儿,唐云羡也觉得难堪,她急忙收住眼泪的势头,抽了两下鼻子,“好了好了。”

其余三人也渐渐止住眼泪,唐云羡看了眼穆玳放在脚边的篮子,见了里面拜祭的物品,也知道她们三个人此行是什么目的,“你们干嘛还回来帝京,都已经跑了,回来就为了拜祭吗……人都死了,在哪不是一样寄托心意,非要回来惹麻烦。”

她虽然这样说,但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责怪,反而都是悲伤的喟叹。

“我们回来并不是为了拜祭。”清衡的声音闷闷的,一双眼睛却雪亮晶莹,透着满满的笃定坚决,“我们原本是打算回来复仇的。”

听她这样说,唐云羡看了眼穆玳。

“别看我,这两个傻瓜实在拉不住,我又没有武功。”穆玳哼了一声,“每天要死要活,就要回来给你和长公主报仇,怎么劝都不听。我答应过你照顾她们两个,没办法只能跟来。”

“哇你这个人!”徐君惟指着穆玳一脸生气,“藏在进贡的小国人马里入城还是你想得法子,怎么就成了我们两个的主意?”

穆玳被这样说,脸色还是没变,冷冷回敬,”那是怕你们不明不白城都没进去就死了,我可不想做食言的人。“

又有力气吵架的人想必伤势已然好转,都没有大碍,唐云羡也稍微有所放心,她看了看清衡,“你是知道的,你师父……未必喜欢你们这么做。”

“师父还信任皇帝,可最后呢?”清衡少有的冷冽目光扫过后殿漆黑的废墟,“她错在事事把人想得太好,又要事事替人去想,这一路我都在想,终于想得清楚明白,替死去的人报仇并不能换回什么,死不能生,但生者做尽恶事,也不配活着,师父死了,什么都看不到了,若是她泉下有知,大概还是无法下去狠心,这我明白……但我不甘心!”

“为什么明明真正作乱的混账却活得开开心心?踩着我们的痛苦为非作歹?”穆玳声色清冷,比夜风还凉,“我也不想看着她们笑得开心活得痛快,我们却要小心翼翼苟延残喘。”

徐君惟听了她们两个的话使劲儿点头,她如今穿着女装,刚哭完又一副委屈样子,怎么都大义凛然不起来,曾经的英气全都消失不见了。

唐云羡想起苏蕴奚落自己的话,冷笑出身。我孤身一人么?真正孤身一人的只有你苏蕴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