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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68)

秦问沉默了一会儿,“那么你呢?还是要去见长公主殿下这一面吗?我可以将你送进去,但未必能将你平安带出来,你如果被发现长公主殿下莫须有的罪状就多一条,你也只能走上死路。”

“我有办法不死也不连累公主,但这一面,是必须要见的。”

“那好,明天枯荣观守卫的禁军在夜里子时换值,你提前准备好,禁军的衣甲武器我会放在我家。”

唐云羡点点头。

地宫里日夜颠倒,唐云羡回来后便闷头煎药,这里又没有通气的窗,唐云羡不得不去坍塌通道的尽头烧火,被苦辛的药味与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又怕吵醒不只是熟睡还是昏迷的穆玳,只好一直忍耐,等到药煎完,她嗓子早就又疼又哑。

她以为自己足够小心,但还是听见石室内传来一两声很低的轻咳。唐云羡急忙端着还烫的药碗进去,穆玳正痛苦得闭着眼喘、息。幽暗的石室唯一的油灯忽明忽暗,穆玳像快化的新雪,白而虚弱得依靠着墙壁妄想坐起。

“你躺下。”唐云羡并不擅长照顾人,她将药碗放在一边,又扶着穆玳躺好。

穆玳刚从昏睡中睁开的眼里都是迷蒙和迟疑,但还是听话得重新卧下。

“你先养伤,不要着急,我想到办法先去见长公主一面,剩下的人我都回想办法救她们出来。”前面的话是真,但后面真的只是单纯的安慰了,唐云羡见药还太烫,也没有马上喂,只是坐在床边。

浓浓的苦涩弥漫在狭窄的空间,穆玳皱起眉,艳丽的眉目间蓄着风情万种的哀婉,她不必故作姿态就能伤心得让人心痛难过,“徐君惟这个傻瓜……”她咬牙切齿,不只是恨是骂,“她有那个心思救我干什么,就该先走,逃出来的人是她还能帮一帮你,是我又有什么用?”

她这样的神情又是这样的言语,唐云羡自然一清二楚了,想必她们路上遇险,徐君惟拼死救下穆玳,才让她得以活着来到自己面前。

“我们是朋友,朋友就是这样的。”唐云羡说道。

穆玳愣了,半晌,忽的冷笑出来,“什么朋友,谁当你们是朋友。”可笑容还在脸上浮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

“你不要生气,你比君惟聪明,她是知道的,所以让你帮我一起想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一个人总有想不到的地方。”唐云羡怕穆玳又难过又哭再扯动伤口加重内伤,只好先哄了再说,总算平时她自己生气时时平朝是怎么哄的她还记得。

穆玳一向软硬不吃,可唐云羡第一次这样和她说话,她也还是渐渐平复下来,“徐……君惟和清衡怎么样?”她差点还像以前那样叫一声徐大人,但终于还是改口了。

“只知道都被抓了,我还没有办法再多了解。”唐云羡沉声说道,“是苏蕴袭击了你们?”

“我没见过苏蕴,不知道她的长相,但那人武功极高,一柄短剑快过飞矢,有这样功夫的想必只能是她了吧……”穆玳轻轻咳嗽两声,牵动伤口,她疼得唇色惨白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话,“这次,长公主殿下只怕凶多吉少。”

“徐君惟和清衡是唯一的证据么?”

穆玳摇摇头,“你还记得我们在长汀镇发现的那船孩子么?”

“与此事有关?”

“这是个陷阱。”穆玳眸光发狠,眼中又有泪滴,“这船孩子就是指正长公主妄图再建玉烛寺的证据。”

唐云羡猛地一震,“这件事被栽赃到了公主的头上?”

“不是栽赃啊……他们早就布好了局,安排徐君惟去这一趟,弄那些蛛丝马迹给我们发现,都是要让我们揭穿这件事,广青坊……广青坊是他们暗中以长公主的名义开立的产业,已经不知道养了多久,一切账目天衣无缝。抓了那些孩子的人,真的以为自己是在为长公主办事,有些孩子也自然听见了,这样的认证,哪怕是皇上再信任长公主,都要动摇。”

穆玳没说一个字,唐云羡的血就冷掉一些。

苏蕴究竟用了多久去布局,唐云羡不知道,她的处心积虑无论自己是否出现,都不会改变。

“长公主殿下与苏蕴并无仇怨,甚至对玉烛寺晚辈多有搭救,苏蕴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狠毒得为殿下专门设下这一局?她到底是什么主意?”想支撑着坐起来的穆玳又跌了下去,好在唐云羡在一旁,她没有摔回石床,上身半倚着唐云羡,闻到她身上浓郁的苦涩,穆玳眼泪又流了下来。

唐云羡默默搂过她的背,“不,她不是只为了找公主去复仇,”

穆玳滚热的眼泪顺着唐云羡的脖颈一直流下去,她哭得压抑无声,满是自己的无助和凄凉。

原来一切的顺利,都是为了今天更圆满的陷阱,她们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苏蕴的算计之内,从最一开始,苏蕴就打定主意要利用长公主,是了,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她要毁掉那些高高在上人的一切,自然是先毁去人最珍贵的东西,不是权力,不是金钱,而是感情和信任。

第54章

“长公主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所以你更不可以待太久, 否则旁人听见屋内的动静必然起疑。”

“这我明白。”

唐云羡已经换好禁军的甲胄,夜里她压低自己的眉眼, 除了略微矮小,旁人看不出太大破绽,多亏徐君惟交了她不少女扮男装的要领。

秦问还想叮嘱, 但时间紧迫,他最后只又让她务必遇到危险时不要鱼死网破, 唐云羡明白他的好意, 只连连点头。

阴绵的细雨洒落秋寒, 帝京入秋的第一场雨从黄昏开始便淅淅沥沥,入夜未见雨势更大,反而缠绵起来,廉纤雨丝垂落坚韧得甲胄,叮叮咚咚敲打无法击穿的冷硬, 整队人马都在夜雨中闪闪发亮。

枯荣观的后殿亮着幽微的淡金色亮光, 自从长公主被软禁以来, 观中的女子都被抓走, 每天送去一日三餐的都是秦问的手下。这些素餐都是从附近的酒楼买来,带到此处已经凉透,唐云羡拎着食篮拾阶而上,秦问在她身后停下。

“有什么动静么?”他站住后问把守在门边的人。

年轻的禁军牙尉颔首行礼,“一切都好,无人接近。”

秦问转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唐云羡推门而入。

“你这人……”刚才和秦问说话的牙尉突然转头叫住唐云羡,连秦问也愣住了。

“真是个不懂规矩的粗人,长公主还是长公主,连门都不敲,像什么样子!”牙尉看了眼秦问,眼里满是愠怒。

“下次注意。”秦问也冷下脸,虽然他语气平静,但这样的沉声也相当于训斥了。

唐云羡学着禁军的大礼单膝跪地,低着头,牙尉见秦问发火,便也不再斥责,只是挥挥手,回头和秦问说道:“大概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秦校尉别跟他一般见识,骂一顿回去打个十军棍就长记性懂规矩了。”

秦问也挥了挥手,唐云羡站起身走进门,从里面关好。

甲胄外面是雨,贴身的衣服里是汗,门内迎接她的是一缕白檀清香,带着让焦躁沉淀的力量温和得裹住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辛苦了。”

长公主背对着门,坐对挂了名家手书经卷的静思壁,她声音疲惫而平静,一句话又是矜持的礼节又是漠然的距离,唐云羡放下食篮,不肯再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摘下头盔,两步行至长公主面前,跪下,“公主。”她声音低而轻,像羽毛,却惊得长公主骤然睁眼。

“云羡!”长公主顿时泪盈于睫拉起她的手。

“公主遭人陷害,是云羡没有及时察觉,才至于此……对不起,师父要是知道我没保护好公主,九泉之下一定会怪我的……”唐云羡咬着牙说话是想憋回眼泪,可她实在忍不住,对自己的怨恨和对公主的愧疚快要烫化她的瞳仁,她眨眨眼,滚热的泪珠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