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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57)

而也是这竹哨,那天唐云羡记得自己被这声音出卖,禁军堵截她的退路,她只喝了苏蕴递给她的水便中了毒,再去找人时,只剩下了自己,而那一声声哨响引着禁军朝她匍匐的方向赶来。

“发生什么了?”清衡已然抢先一步追上唐云羡,艰难的在人群中拉住已经浑身僵硬的她,发觉了异样,“你怎么了?”

时平朝也已经抵达唐云羡身边,徐君惟被人踩掉了鞋,格外狼狈的挤到他们身边,穆玳在高处给她吹了口哨,引着他们一同找到了像突然发疯似的唐云羡。

可她眼中只有隔着人山人海灯火辉煌的苏蕴。

苏蕴转过身,继续历阶而上,袅娜的背影消失在阖光塔的正门中。

唐云羡浑身的力气都仿佛一瞬间被她的消失卸去,虚脱一般,额头的汗湿又冰又凉。

“我找到她了。”她对清衡,对时平朝,对徐君惟,更像对自己冷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们抵达故事的转折点,感受平静后的风暴吧!

第46章

微雨楼上, 月已斜去, 祝祷的队伍已经返回宫中,撤去禁严的紫垣大街又回到人山人海的百姓手中, 从高处往下看,斑斓的绚丽龙游蛇走,像是要夺走头顶上银河的光辉。

唐云羡一行人都已经从人潮中脱身, 她们坐在穆玳包下的雅间里沉默着喝茶和酒,菜一口没动都已经凉透, 谁的表情也不好看。

“你们都想问我苏蕴的事, 但谁也不敢先开口。”唐云羡看了一圈后笑了笑, 脊背上的冷汗早已经干了,她冷静下来后倒是所有人里最平静的那个。

这时候总是徐君惟会第一个开口,她就是忍不住,“你让我去大理寺查过苏蕴的下场,她背叛了你, 是真的么?”

她说得这样直接, 清衡忍不住拉了拉徐君惟的袖口。

“是, 但在她背叛我之前的事, 你们大概也想知道。”唐云羡没有因为徐君惟的直白而生气。

“你原来还有这么多事瞒着我们。”穆玳低声笑了,“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

离唐云羡最近的时平朝却一直没有开口,他静静看着唐云羡的目光比说了多少安慰的话都更让人安心。

“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从哪里开始说。”唐云羡的手乖乖缩在桌子下,像是学堂里走神被先生点到名的孩子, 说起了真的孩子时候的往事。

地宫阴冷的寒意像蛇,十二月时毒性最烈。

听说外面的冬天更冷,半个月下了五六场大雪,南城找到了千余冻僵尸体,白得发蓝的尸体被运出城丢弃,即便如此,路过这些来不及掩埋的尸山的还有无数想要挤进城的饥民。

如果唐云羡此时没有遇到凌慕云,她大概也是这些尸体之一,但她这样不幸的人有时也会偶尔受到命运的垂青,比如被凌慕云带回玉烛寺,比如遇见苏蕴。

至少当时如此。

刚到玉烛寺的一年,唐云羡觉得这里一切都格外舒适美好,不用餐风露宿,也无须挨饿受冻,跟随凌慕云学习功夫尽管严格,但都比不过自生自灭时的残酷,她真的把这里当成家,但她也渐渐发现,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

玉烛寺地宫到了夜里,总能听见哭声。

细细的呜咽,突如其来的惊叫,哀低的悲吟,都是小孩子发出的声音。

每天晚上隔着厚厚的墙壁,唐云羡也能听见仿佛在承受巨大折磨的沙哑绝望。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凌慕云对待自己那样随性温和。

玉烛寺的规矩是一个人只收一个徒弟,但如何对待徒弟怎样来教那就是师父自己的事了,有些残忍的玉烛寺人要是不满意这个弟子,想办法折磨死再换一个也不是没有的情况,更何况绝大多数女孩都是被迫抓来此处,唐云羡是个例外。

苏蕴也是。

唐云羡虽然是玉烛寺卿的徒弟,但作为玉烛寺的晚辈学徒,她不能特例,必须到公厨用餐,这里每天只供应两次简陋的餐食,如果谁被师父罚了错过时间便吃不到,要挨饿到第二天才行。所以女孩们都会趁着分发的仆役不注意投些吃的带走,比如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眉眼英气个子高高瘦瘦的女孩,已经往衣襟里塞了至少七八个馒头,就算是养活全家老小也够了,唐云羡默不作声把汤喝得一口不剩,她从来不会告密。

忽然一阵喧哗,正往外走的唐云羡停住脚步。

又打起来了。

她叹了口气。

上次一群女孩因为最后剩下的菜不够分大打出手,事后严惩,凌慕云问她当时在场怎么不管,唐云羡一脸茫然回问:“我为什么要管?”她是真的不明白,但凌慕云却冷下脸来,第一次训斥了她,“你是谁?你是将来的玉烛寺卿,这里的所有事都和你有关,这次你一起受罚!”

唐云羡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暴揍,玉烛寺的惩罚总是简单粗暴,这次她长记性了,第一时间分开所有的人走到前面,一个姑娘已经躺在了地上。

打人的姑娘振振有词,说被打的那个是个告密的混账,她还要动手,唐云羡用了最简单的办法制止:照着她的后腰抬腿踹上一脚。

那人叫着滚到一边,唐云羡也没去扶倒在地上挨打的那个人,可许多人认出唐云羡是凌慕云的徒弟,她们不敢靠前,三三两两的散开,唐云羡少在人前说话,一时也有些窘迫,反正她管了,师父再说她也不占理,于是掉头就走。

这时,地上的那个女孩动了。

她像是一阵疾风略过唐云羡,直往打她那人身上扑去,唐云羡虽然只习武一年,但天资高又有名师点拨,出手比学了三五年的女孩还要快准狠,扭身便抱住突然袭击的女孩的腰,硬是把她拖住,两人双双砸到地上。

这一砸天旋地转,唐云羡半天才喘上气,睁开眼一看,冷汗顿时冒了出来,幸好自己刚刚出手,被她抱住的女孩手里握着一个削尖的竹筷,要是得手,只怕这里就要多一具尸体了。

来玉烛寺一年,唐云羡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女孩,却绝对没见过这样好勇斗狠睚眦必报的,女孩这时也从她身下爬了出来。

奇怪,报复心这么强的人却又一双温柔圆润的眼睛,微垂的眼尾仿佛一直翘着笑,她看唐云羡时也确实笑了。

“苏蕴,又是你。”

有女孩在一旁嘟囔。

她们被一起带走受罚,凌慕云不在,没人敢越权去管玉烛寺卿的徒弟,但剩下两个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叫苏蕴的女孩被打后奄奄一息,她快要死了,动都不能动一下,作为报复,那根削尖了的竹筷被行刑的惩罚人插穿她小小的手掌,苏蕴的师父也不在,没人领走她,她就一个人在血泊里躺着,一动不动,唐云羡离开时什么样,半夜偷偷回来看时还是什么样,一个手指都没挪过。

一不做二不休,她把苏蕴带回自己的房间,又从凌慕云的屋里偷来了伤药和绷带,全都处理完毕,苏蕴已经在唐云羡不知轻重的治伤手法下疼得从昏迷中醒过来,苍白的额头冷汗淋漓,那双像是永远含笑的眼睛黑白分明,静静地望着唐云羡,在苏蕴狠戾扑出去那个瞬间,她的眼睛也是这样的吗?唐云羡没有这样好奇过一个人。

“你不说话是因为觉得我做错了吗?”苏蕴先开口了,她靠在墙上歪歪斜斜,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喘,可她对唐云羡并没有敌意,眼前这个女孩和白天时那个仿佛是两个人。

“你为什么要反扑那么一下?”唐云羡还是好奇。

“也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她该死。”苏蕴笑了笑,本来就垂着的眼角像被笑意压弯。

“她做了什么该死的事?”唐云羡又问。

“她仗着自己武功好资历老,逼着其他女孩晚上教出偷藏的馒头。”

“也逼你交了?”

“我?”苏蕴笑得虚弱却灿烂,“她还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