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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5)

“真的想要报仇,何必等这么久。”唐云羡神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这件事就算查清楚不是玉烛寺所谓,他还是要疑心,但我不得不查,至少一时的真相能换来一时的平安,剩下的以后再说。”

公主点点头,“当然,我更期望我的兄长能摆脱太后的阴影,他不是意志软弱的人,但若是真的有人对他不利还想利用他的弱点,想将祸水引到死了的魅影上,不管他谋求的是什么,只要这样做了,便是我的敌人,于公于私我都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会在证明玉烛寺与此事无关的同时再给公主一个真凶。”唐云羡低缓的声音里却有着毋庸置疑的笃定。

“我信你,你身上有和你师父一样的风范,是值得托付信诺的人。”公主也笑,可笑容里却又一丝莫名的哀伤,她解下腰间的一枚玉牌递给唐云羡,“这是我的凭证,有了它,皇宫禁内也不会有人拦你。”

唐云羡接过玉牌,触手生凉。车内本有些夏季里闷闷的热意,但这通体雪白的玉牌里却透着烟霭一样淡淡的薄青,两种极淡的颜色纠葛在一起仍旧剔透水润。玉牌一面刻了舒展的云纹祥鹤,一面是“安朝定国”四个大字。唐云羡明白如果自己拿着这个东西出了事,公主必然受到连累,这是将身家性命交托的凭证,她收起笑,肃容颔首收下。

“还有一件事。”长公主突然开口,“清衡……眼下在哪里?”

唐云羡再度露出一抹微笑,“我让她去了个安全的地方,只是她的身份公主要借我一用,直到查出真相。”

“这是自然,枯荣观多余的人我会打发走,留下的必然不会指认你的身份。”

“还有一件事想请公主帮帮忙。”

“但说无妨。”

“回到枯荣观可以先给我找双鞋吗?”

安朝长公主低头看去,只见一双沾了不少灰尘的雪白双足踩在马车铺得靛青色细绒软毯上,十个小巧如贝的脚趾轻轻勾着,倒有几分它们所有者没有的羞赧。公主粲然一笑,又无奈摇头,“这些禁军,真是半点没有礼数,披发赤足的姑娘就这样带走,一群讨厌的臭男人。”

唐云羡心头忽的一颤,像被车窗外酷热骄阳晒到小块寒冰,滴答滴答淌下水珠,“禁军里也不算一个好人没有。”她自己都听出自己的声音低了下来。

“唐姑娘在禁军有熟人?”

“不,没有。”唐云羡从回忆的陷落里爬出,像是刚刚只开了个玩笑似的舒展了下四肢,“我这样的人,躲他们都来不及,上哪里去认识呢?”

公主心细如发,总觉得唐云羡的语气里有些生涩的莫名,可也没必要深究,于是也只点了点头。

回到枯荣观,唐云羡终于有了鞋穿,也换掉了清衡的寝衣,这衣服布料上乘,贴身凉快,在夏日的夜晚穿着当然能一夜好梦,可昨天在牢狱里,她真是觉得像什么也没穿一样,周身阴冷。

枯荣观的女冠装束灰青淡雅,唐云羡换好后又与长公主攀谈了一阵,问了些宫里如今的情况,下一步要探查什么也有了些眉目。

午后。

唐云羡趁着这个时间走出枯荣观的小院,正是榴花开欲然的好时候,烈红的蕊瓣张牙舞爪,四向绽开浓郁的颜色,几树石榴就栽在后院的斜径边,被自己开出的沉重艳花压低了头。

细细的笑声从花木扶疏间随风穿过。

“我给姐姐撑伞。”

是个清越好听而且熟悉的男人嗓音,唐云羡越过榴花看去,原来是那日夜里在街上看到的太府寺徐君惟徐大人,他正替一个修剪花枝的女冠撑着伞遮阳,那女冠脸比石榴花还红,剪子都要拿不稳了。

“姐姐,清衡姐姐是出门了吗?平常这个时辰她都是在这里练剑才对。”

“长公主殿下说清衡师姐病了,要修养一段时日。”那女冠羞红的脸愈发低了,声音里透着石榴未成熟的酸涩,“原来徐大人是为打听师姐才和我说话的,那大人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这是哪里的话?我今天好歹见到了姐姐,还给姐姐撑了伞,这要是白跑,我真不知道什么是满足,要是姐姐也能来给我的院子修修草木……”徐君惟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唐云羡没再逗留,大热天听这些话实在黏腻得慌,徐君惟年纪轻轻就这么油腻,可能是太府寺的油水太多的缘故。

她走出枯荣观,心里想得还是之前长公主的对话。

……

“皇兄在遇刺之前曾经召见了浑天监察院当值的一位少监。”

“为什么突然召见?”

“贵妃在和皇兄夜赏昙花,两人同时见到流星凌空,不知是否是天象不利,皇兄便宣人入宫一问。”

“流星?”

“其实皇兄并非笃信天象,只是……七年之前,他也见到过流星,几日之后便是荧惑犯心,天下易主。”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哈~

第5章

皇城高耸的城墙挡住半片天空玫瑰色的光亮,夕阳低垂,帝京又要迎来一个风朗气晴的夏夜。西侧浓烈的色彩随着天光愈淡渐渐消逝,东面天空被星河的光辉溢满,唐云羡踏着初升的月光走进浑天监察院的衙门口,发现连个守卫都没有。

这里看起来十分寒酸,偌大的院落中杂草和乱石分庭抗礼互不相让,一丛一簇满地都是参差不齐,倒像是荒废了的宅子,无人打理。

正门内除了两个积雨的铜缸再没别的东西,就连铺路的青石板都年久失修裂开来,缝隙里挣扎长出顽固的野草,空旷荒凉极了。

听说这是个少人问津的冷衙门,但这门可罗雀的样子还是让唐云羡有些讶异。她年少时曾跟着师父去过的衙门太多,记忆里大理寺太常寺甚至匠作监都宽亮恢弘,唯独这里与别处大大不同。

太阳的余晖消失在探出房屋那长而宽的屋檐,正是这长檐遮掉小半前庭。黑瓦檐角悬着四四方方的紫红铜铃,有风吹过,铜铃一动不动。

静谧让唐云羡脚步放慢,她一边观察一边走到正殿前,巨大厚重的铁门横亘,门左边是一个落地的大鼓,鼓身不是木制竟是紫铜,绷紧的苍白鼓皮被铜钉铆进鼓身,这是最古怪的地方,这里不是百姓能进的地方,谁又会来这里击鼓鸣冤?

然而门却是开的,一条缝隙刚够一人走过,门内漆黑一片,唐云羡走了进去。

她第一脚差点踏空,幸好反应快扶门站稳,借着一丝门缝外的初现的月光看清了一阶一阶向下通往地底的石梯,像悬空裹在混沌里的铁索,无头无尾。

以前只知道玉烛寺在地宫里阴暗不见天日,可这专司星相历法的浑天监察院怎么也像躲债赌鬼的藏身之处?

唐云羡带着疑问继续走了下去,地底潮气寒凉,盛夏也像泡在冬天的井水里,让人牙齿打颤,更奇怪的是,当外部的光亮随着深度消失,仍然能看清几步之外的阶梯,原来发光的是石梯两侧浅槽里的萤石,光线灰蒙蒙暗淡没有温度只能照亮一点距离,但延绵不绝,所以无论下到哪里,都不会因为看不清路而跌倒。

这照明的方式她再熟悉不过,当年的玉烛寺也是如此。

她走了不到一百个台阶,终于,更亮的光出现了。

最下面的门开着,光从缝隙渗透出来,这次的光有了温度,寒意渐少,走到门前时温暖代替之前的不适,唐云羡本想开口问一句是否有人在,但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不由自主地跨过大门,眼睛越睁越圆。

再见多识广的商旅,再多奇思妙想的诗人也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明亮如昼的光照亮环形的厅堂,浑天仪悬吊在头顶几米高的地方,宛若星辰斗转压低在眼前,头顶开出的天窗里正洒下繁星的光辉,萤石被刻成一条条纤细的形状嵌进墙壁内,这里不用点燃烛火也能视物,甚至光线更柔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