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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38)

“你的细心还是用在时平朝身上吧,他的心可比我的手疼多了。”穆玳说话的厉害之处就在字字踩疼人的痛处上,可唐云羡却并没被激怒,她的冷静没那么轻易融化,“我打过你和君惟一人一掌,当然那一掌也拍不死人,疼还是要疼上小一会儿的,可你连眉都没皱过;你手背刚刚被烫伤时,却连伤得是左右手都分辨不出;还有就是方才,那一下敲在你们脑后的青柑也用了点力气,你却毫无反应,穆玳,你的武功到底是怎么被废掉的?你又为什么没有痛觉?是不是在玉烛寺时,你师父……”

“住口!”

穆玳第一次发怒,垂媚的杏眼豁然圆睁,雪白的脖颈乍然被怒潮染红,她又一次用力,唐云羡这次松了手,手腕从五指间挣脱,眼睛还是对唐云羡怒目而视。

“我刚到玉烛寺时晚上总是睡不好觉。”唐云羡不躲开她杀意更胜刀剑的目光,“我天生命贱,只睡过土地草席,能躺在铺着软垫的床上恨不得一闭眼就睡着,可我闭不上眼是因为总能隔着厚厚的石墙听到很低很低的哀嚎。”

穆玳因为怒火攻心泛红的脸刷得雪白。

唐云羡看在眼里,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我见到师父和另一个人吵架,说是吵架,可比我们现在说话客气一点,但师父是真的生气,她让那个人停手,还说什么丧失痛觉的方式太过残忍,那个人却笑她空有仁心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白白辜负太后的期待。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就是你的师父,玉烛寺的少卿,邵梦秋。她折磨的人,应该就是你,是她用残忍的秘法让你丧失了痛觉,能更好的为太后卖命,这样的人你杀了她,是她死有余辜……”

起初穆玳听到唐云羡谈起从前,不安和惊恐挣扎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中,可很快,怒火点燃一切她猛地掐住唐云羡的喉咙不让她说下去,唐云羡没有还手,但没有武功的穆玳是伤不了她的。

“你再敢惹我,小心和我师父一样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轻轻的一字一顿像是毒蛇丝丝吐出的字句,穆玳松开手,唐云羡喉咙上连红印都没有,她的手却在兀自颤抖。

穆玳最后看了唐云羡一眼,转身便走,屋门被她双手推开来回乱响,唐云羡站在屋内,听见外面的对话。

“穆老板,李公子已经在游船上等你多时了。”

“让他滚!”

穆玳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气,这样低吼显然吓坏了侍女。

“穆老板……可……可是……”

唐云羡走了出去,她轻轻拍了拍被吓坏侍女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多言,穆玳这时已经消失在回廊。

唐云羡回到房间,推开窗,夜色静美,纤薄的云流转划过硕大的圆月,像薄纱遮面的美人,盈盈顾盼你,脉脉不语,真是个游湖赏月的好日子,她叹了口气。

或许是和清衡与徐君惟的剖白太过简单容易,让她以为和穆玳也能同样交流,但却失败得彻彻底底。

哗啦一声,楼下湖畔漫步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叹,烟火猩红的长尾像割破夜空淌下的血,转瞬而亮转瞬又灭,天空又重回漆黑。

这可能是那个李公子想要讨好穆玳的玩意儿,烟火来自湖面的游船,不一会儿,又有几点豁然照亮夜晚的光焰在天际燃烧熄灭,独一亭外人声鼎沸,眼疾手快的小贩也开始往这边凑。

云翳却有点不解风情,一片片补满晴夜,月亮都快被完全遮住了,明天看起来多半是个雨天了。

又一支橙黄色的明丽烟火冲上天空,一头扎进云层,因为遮挡,人们看不见烟火盛开的美,纷纷叹道可惜,云中一点亮光刺下,是烟火最后灭去的跌坠,像是猝不及防的流星。

唐云羡幽幽叹息后关上窗,却顿住身体猛地一震,转身把刚刚关好的窗户再用力推开!

她豁然开朗!

七年前和七年后,出现的根本不是流星,而是宫中向外传递的信号,烟火在多云的日子里看不出炸开燃烧的绚丽多姿,只能在坠出云层时闪过光,也只有附近才能看清,所以七年前的太后和七年后的皇帝才看到了所谓流星,但询问浑天监察院却没有记载。

果然一切的谜底都在宫中。皇帝不明白传讯的意义,也就是说七年前的宫变和那次传讯并无关系,是其他人所为,

一切的疑问从七年前惶急奔至七年后,不同时间的线索牢牢合二为一,唐云羡觉得自己还差一步就能真正了解真相,那么到底是谁在行刺皇帝,新的玉烛寺又和谁有关,那个失踪的名单,朝野内外的恐慌,所有的谜团都会揉成一个答案揭晓。

七年前长公主就在宫中,她一定还记得什么。事不宜迟,唐云羡奔出独一亭。

她本想施展轻功,但湖畔人实在太多,堆挤在此处看烟火的人潮又吸引来无数小贩,她不想冒险引人注目给穆玳增添麻烦,于是便和其他人一样奋力往外挤去,总是来到人稍少的地方,身上已是汗流浃背。

“唐姑娘!”

俏生生的脆音很是熟悉,原来她正走到之前喝过茶的寒舍茶楼门外,杜鹃刚送完熟客,见了她便热情招呼。

虽然自己上次不小心吓到这个小女孩,但后来唐云羡又来过几次寒舍询问那日和贵妃父亲中书令大人喝茶的人是否来过,为了补偿冒失,都给足杜鹃赏银,这让原本害怕她的姑娘对她也不再忌惮,反而多了几分亲近。

“我今天不喝茶。”唐云羡急着走,匆匆朝杜鹃一笑便要离开。

杜鹃拉紧唐云羡袖口,连忙摆手,“我不是拉着唐姑娘品茶,唐姑娘每次都来问的那个……就是那个曾经和中书令喝茶的客人,他现在就在二楼。”

唐云羡一震,反手握住杜鹃的手腕,“带我去!”

杜鹃又被她忽然凌厉的眼神吓到,急忙带唐云羡从后门进了寒舍,走平常客人不走的小楼梯上楼。

“是这……”杜鹃话没说完就被唐云羡用手势示意噤声,她点点头,小心退下,只留唐云羡一个人站在二楼雅座的厢房外。

雅座没有门,垂下竹帘挂上牌子就是有客,杜鹃指的那间雅座一旁的厢房还空着,唐云羡蹑步进入没发出半点声响,跃至屋外窗沿下的花架,紧贴墙壁,斜着身体通过半掩的窗扉朝里看。

乌云完全遮蔽了夜空,月光星光消失得一干二净,一道闪电穿透了厚厚的阴云,亮光也照透窗缝,打在屋内端坐之人的脸上,明晃晃白花花,唐云羡浑身冰凉,一动也不能动。

一声雷响像闷在棉被里的尖叫,有雨滴打在她头顶。

秦问放下茶盏,朝窗外看了看,雨势还小,他没有关窗,继续斟满一汪浅绿的茶汤,窗边灯罩里的烛火晃了晃,雨夜的风总是起得格外突然。

雅座的竹帘被人掀起,秦问给对桌上另一个空着的杯盏也倒满茶。

时平朝在他对面坐下。

“白天刚在怀慈书院见过,为什么又来?”秦问抬头看了眼,“你神色不对,出事了?”

“这么明显吗?”时平朝的声音在越来越大的雨里听得有些恍惚。

“是,很少见你这么失魂落魄。”秦问沉吟了一会儿,“上次这幅样子还是七年前太后死在你面前的时候。”

时平朝哑然失笑,“你记性太好,和你做朋友就是会很累。”他轻饮一口新茶,清冽的香气在他唇齿间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七年前姑母的死我无能为力,七年后,我只是庸人自扰,不是一回事。”

“既然这样那就谈谈正事。”秦问淡淡说道,“下毒害你的那个宫女傍晚时候被发现在一口井里,已经死了大半天。”

“嗯,想到了,她也是奉命行事,失败了自然没有好下场。”

“那杯毒酒你已经找人换掉了,为什么还多此一举要行刺陛下破掉她们的陷阱?”

“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