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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33)

唐云羡动作大用力猛,墨汁甩在纸上,圆圆的黑点不输时平朝此刻瞪大的瞳仁。

“唐姑娘?”他眼中是喜悦语气是惊诧,全然不知大难临头,浮起的笑容倒像是天掉银子刚好砸中了他的脑袋。

唐云羡看到这熟悉的澄澈笑容非但没有舒心,这不是在浑天监察院的星空下,也不是在上风湖的游船上,她连心跳恍惚的时间都没有,反而更急的紧了紧握着他手腕的五指,“离开皇宫,随便找个理由,不要去面圣。”

时平朝的笑容里透出一丝迷茫,“你为什么……穿着宫女的衣衫,说得也是没头没尾的话。”他顿了顿,发光的眼睛从上到下逡巡在穿了一身霞飞粉的唐云羡身上,“不过确实好看呀……我入宫这么多次,没人穿这身裙子比你好看。”

“什么时候了,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唐云羡终于发火了,她发火时就要动手,时平朝被她硬是从桌后推了出来,“皇上召你,但你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也是能临时离开的,自己想个借口!别惹火了我在你身上捅一刀,再说你受伤不能面圣。”

时平朝的表情更迷惑了,“那……这样说来,要杀我的人是唐姑娘你啊……否则干嘛捅我一刀……”

唐云羡气得牙都快咬出响动,“快走,我从不开玩笑。”

他看着她袒露了心底秘密的眼睛,笑容从绽放到收敛,倒像在安慰唐云羡似的,轻轻拍了拍她指骨关节都攥得发白的手背,声音柔缓低徊,“当着皇上的去杀朝廷命宫,没有人这么大胆的。我看唐姑娘才是危险,不管什么原因,假扮宫女被发现也都是凶多吉少,还是你快些逃,我不会有事的。”

“她们连皇上都敢杀,你一个浑天监察院少监算什么?”

唐云羡不冷静的时候眼睛也在瞪着,时平朝看得楞了,全然没听清她惶急的警告,突然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的上轻轻一吻。

焦灼的不安全熄灭了,唐云羡呆呆站在原地,她总是反应敏锐,这次即便是时平朝再次让她陷入慌乱也不例外,她推出一掌,时平朝仓皇踉跄几步才站稳。

“你都要没命了啊!”她也不知道是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脸上滚热,耳尖都是赤红的,如果烧水的壶加热到她如今脸上的温度,想必已经开始冒烟了。

时平朝捂着胸口,站稳后朝她笑了。

“时大人可在房内?”

门外突如其来的喊声让两个情绪完全不同的人都变得略有些紧张,唐云羡听出这是刚才那个骂自己蠢笨的聒噪太监,时平朝正了正自己的衣襟袖口,再朝她一笑,用笃定又温和的语调朝门外说道:“是下官时平朝。”

太监推门而入后半低着腰行礼,“时大人,皇上有旨,传召您立刻觐见。”

唐云羡的五脏六腑都往一起搅动,偏偏时平朝还是老样子,他趁太监还没抬头,又朝唐云羡笑了笑,眼里像是那天船上他们一同仰望过的星夜,无声无息却满溢温柔。

“公公请引路。”时平朝转过头,唐云羡在旁人面前什么也不能说,她只能看着时平朝跟着太监走出屋门,在最后时还不忘回头看自己一眼,再笑一下。

她刚才真该当机立断捅他一刀,这样的话,现在那些人就是抬他出去,她下手有分寸,顶多是轻伤,比去送死强。

唐云羡虽然气得胸口发闷,可还是不能坐视不理,她穿着这身衣服总算行动方便,出了慎恪阁的院子重新回到长乐宫,走得还是之前少人的小路。

长乐宫的正殿,围绕着柱廊,这是一座极其宏丽的殿宇,地台高出周围宫殿许多。唐云羡混进了宫女的队伍中,捧着随便拿来的盛放杯盏的剔红托盘,跟着她们一个个走过当值的禁军,行入殿内。

禁军只护卫皇上的安全,皇上走到哪里,他们便噤立肃守,唐云羡站在队伍的末尾,最后走进去时,守门的禁军将殿门再度关上。

“现下记录都烧了,时爱卿还能记得这样清楚,实属难得。”皇帝的声音在殿内沉沉的回荡,午间日光正盛,明胜烛火,殿内的十余个贴壁而立冰盏驱散了潮闷的溽热,时平朝立在阶下,贵妃和皇帝则相并而坐在台上凉榻,他们显然已经用过了午膳,珍馐换成新鲜瓜果与薄酒。和唐云羡一起进列的都是身份低微的宫女,她们没有资格再往前去,更有身份的宫人从她们手中拿过奉上的酒器与点心,摆到了皇帝和贵妃的面前。

唐云羡不知道贵妃和皇上问了什么,也不知道时平朝答了什么,皇上若有所思点点头,似乎还算满意,贵妃则没有加入君臣的对话里,始终安安静静。

时平朝这时写过了皇上的夸赞,唐云羡想着一会儿再跟他出去,有人敢在自己眼皮下动手,她总还来得及阻止,想到这里,刚才七上八下的心也稍有平复。

“天热难行,赐酒,爱卿喝过再告退。”皇上挥了挥手,温言说道。

皇上赐酒本该是极大的面子,时平朝倒也宠辱不惊的行礼,唐云羡刚下去的心却有力争上游,挤到她的嗓子眼。

杀人最容易的就是在入口之物里做手脚,这也是玉烛寺最擅长的手段之一,她怎么会不晓得其中厉害,唐云羡本就担心急切,看到端酒上来的宫女时,跳着的心像跌入满是凉水的深井。

奉酒给时平朝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她亲眼看见接了红烛令的那个宫女!

第28章

时平朝全然没有任何警惕或是慌乱, 虽然有唐云羡警告在先, 可他平静得一如既往宠辱不惊,简直看了让人更着急上火。唐云羡纵然已经冷静下来在思索对策, 看他这个样子,静下的心又跳个不停。

天底下真有这样不知死活的混账!

她略微沉吟后悄悄从袖下扯出根细细的簪尾,唐云羡早做了万全准备, 可这一招不到危险的时候她也不会冒险引火烧身。簪子是她返回长乐宫时掰断的,簪尖别进袖口里衣服夹层, 没人能看到, 虽然比真正的暗器钝涩许多, 可已经足够她施展。

时平朝已然行礼接过天青色的杯盏,里面满满盛着淡琥珀色的酒液,在他掌间颤也不颤,可见他是多气定神闲捧着这杯要他命的毒酒,那侍女背对着皇上和贵妃, 半低着头, 唇边现出一缕笑, 浅浅淡淡, 就像游烟的鬼魅,唐云羡所站正对着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右手食指中指夹住簪尖,手腕轻拧后朝外一弹。

唐云羡不擅长暗器,但她内劲沉郁,不像徐君惟的轻灵取巧, 这一出手,钝尖的簪头灌注了她奔涌的劲力,刺空而去,不是朝那心怀叵测的宫女,竟然是往皇上和贵妃所坐的上位!

时平朝将酒杯举至唇畔,只一碰就要一饮而尽,忽然之间,清脆的裂碎声崩开回荡在殿内,皇上手中的酒杯乍然碎开,莹白的瓷屑像大块的雪片伴着酒纷纷而下。

“护驾!有刺客!”

太监凄厉的叫喊顿时此起彼伏,皇上一把搂过贵妃,两人紧拥站起,后退靠墙,禁军鱼贯而入冲至他们身前朝外站好,一时惊叫声出刀声连绵不绝,唐云羡和其他宫女一起被驱赶站至一旁,她出手奇快无比,动作却小,根本没人看清暗器的来向。

整个前殿已然在雷霆万钧之势下被翻了个底朝天,可什么都没发现。

“去看看外面!”皇上一指窗外,禁军立时夺门而出。

不一会儿,回来的禁军禀告,“回陛下,并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

“一击不成,刺客定然已经想办法脱身,守住宫门,无端人等不得进出。”皇上显然动了怒,“一而再再而三,朕的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取走的。传秦问来见朕。”

皇上自幼长在太后的阴翳下,血腥变故见得多,自然没有慌乱失措,他随后命人带受惊的贵妃返回休息,又让与此事无关的时平朝先行出宫,时平朝酒没有喝下去,见到这样的变故始终沉静守礼,他走过在一旁低着头的唐云羡身边时忽的顿住脚步,却没有侧头,又马上继续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