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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23)

蓝衣少年见美貌的女子只低头看着破烂一样的流民,悻悻的抬起脚。凌慕云扶起唐云羡,看了看她被踩出红印的手掌,“傻不傻?别人说什么你就听吗?”

“我饿。如果你给我吃的,我也听你的话。”

凌慕云姣美的容颜像凝固了,她低头一笑,又摸了摸唐云羡的头,“还是傻,我也不是好人呀。”

她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像雨落进耳朵。

“姑娘……”蓝衣少年见心思败露却还想搭讪,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凌慕云的手还软软抚在唐云羡的头顶,可转瞬之间她只听到阵阵哀叫,四个少年全都倒在地上滚动,满身泥水,每个人都捂住自己的右肋下面,人人面如金纸吐出一口口鲜红。

路人吓得四散窜逃,凌慕云却没事人一样拎起唐云羡,把她带进了一旁的食肆。

凌慕云点了一屉包子和一碗热粥,包子先上来她却不让唐云羡碰,等粥上了桌说道:“你饿了太久,先喝这个。”

唐云羡仰脖把粥喝了个干净,烫得唇周发红,凌慕云叹了口气,把包子递给她,“哎,我又好心办坏事……你慢点吃。”

唐云羡闷头开吃,头都不抬,甚至连禁军闯进食肆都无所察觉,直到这些穿着甲胄的人站在她和凌慕云的桌前,她才打着饱嗝落定目光。

“是你胆敢在帝京街道肆意伤人?”带头的是个禁军的牙尉,冷言冷语甚是吓人,唐云羡偷偷去看凌慕云,却没想到刚才温温柔柔的姐姐疏懒一笑,眼眸的锐光却锋利无比,“是你敢这样和我讲话?”

禁军被这看似漫不经心但毋庸置疑的气势镇住,惶惑中还是咬牙撑着禁军的派头,“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也敢这样和禁军说话?”

“我看你才是口气大,你们校尉也不敢这么和我讲话。”凌慕云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红色的三角,仔细看才能看出是个红玛瑙刻出的不像吊坠也不像挂饰的东西,可见了这个,方才气势汹汹的禁军牙尉脸色白如新雪,扑通跪在地上,“凌……凌大人……”

“嗯。”凌慕云懒洋洋答应一声,“外面那四个人送回家就是了,死不了。”

“是……”禁军牙尉声音都抖了起来,“末将有罪,万望凌大人饶恕……”

“你在我眼前消失得快一点我便不追究了。”凌慕云说完朝唐云羡笑笑。

唐云羡并不明白这个笑容的意思,事实上整件事她什么都不明白。

禁军的人灰溜溜走了,老板都不敢靠近这张桌子,他们远远惊慌得望着,唐云羡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吃饱了吗?”

只有凌慕云还和之前一样。

唐云羡点点头,她真的饱了,什么也吃不下,巨大的满足感让她脑袋发沉,里面却空空荡荡。

“你啊……养大了不像是当走狗的脾性,可惜了。”凌慕云像跟她说话又像自言自语,“我就不送你回南城了,回去你也是挨饿,不如和我走,去能吃饱饭的地方,你来么?”

唐云羡听到吃饱两个字赶忙点头。

“把你卖了我看你都愿意。”凌慕云叹了口气,“眼下有两个地方我能送你去也保你都吃得了饱饭,可我这人在这样的大事上总是选错做错,你自己的命还算你自己选,一个呢是跟着我,一个我把你送到别的安稳地方。”

唐云羡根本不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她茫然的看着凌慕云,“哪个能吃得最饱?”

凌慕云气得敲了一下她的头,但一点也不疼,“吃吃吃!就知道吃!”她语气虽然有愠意,但还是无奈一笑,“算了算了,你这样的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哪能想明白我如今都想不明白的事,这样,我们让老天决定。”

她拿出一枚铜钱,“万岁恒昌这一面朝上,你跟我走,国泰民安这一面朝上,我送你走。”她说完深吸一口气,极为郑重的将铜钱抛入空中。

铜钱飞得高落得快,砸在桌上又顽皮跳下,滚落地面,最后居然顺着地砖的纹理一直滚出了门。凌慕云起身追了出去。

唐云羡乖乖坐在原位等,可她等了半晌,仿佛雨都等的小了,凌慕云才从门外重新进来,走回她身边坐下。

“你跟我走。”

凌慕云垂着眼帘,一点也不像喜欢这个天选的结果,但语气却毋庸置疑,唐云羡点点头,反正都能吃饱饭,她哪个都无所谓。

她们走出食肆走进雨里,爱说话的凌慕云一直沉默着,她们越走越往北,街市和行人全都不见了,两侧夹高的青墙显得行人都很渺小。

“你有名字吗?”凌慕云在漫长的沉默后突然问。

“唐云。”

“我名字里也有云字,可你这也太简单了,将来殿前待令叫起来实在没气势,不行,改一个。”

“那你改吧。”

凌慕云拉住她的手一停,“你还真是,给你饭吃什么都行,名字也能改,以后不行,以后你要有点脾气,不怒自威懂吗?下巴抬起来!”

唐云羡乖乖抬下巴。

凌慕云笑得舒展,很快又陷入认真的思索,”前两天重华宫夜宴,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作了首诗,有两句我记得清楚,是‘孤云惟我羡,敢覆月明光’,不然这样,我不乱改你的名字,在你的云后加个羡字,唐云羡,怎么样?“

”嗯。“唐云羡,她默念了几遍,觉得区别也不大,怎么样都好。

凌慕云夸张得叹口气,恨恨说道:“人家小小年纪就能吟诗作对,你呢?就知道吃!”

这话确实伤人了,会吟诗作对的人想必没有饿过肚子,而她一样饿肚子长大的人自然不会吟诗作对了,唐云羡心里被什么搅动着,她从没吃得这样饱,也从没有过这般滋味。

“那你该收她当徒弟。”她踢飞了脚边一个碍眼的石子。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凌慕云笑得眼眉都弯下来,她本来是明艳光耀的美,这样笑起来却亲切温柔,“就是这个脾气了,以后要这样和我讲话,”

她们很快到了要去的地方,这里很奇怪,极气派的大门里,确是通往地下的入口。

凌慕云又拍了拍她的头,“可惜,是个雨天,否则该让你看看阳光再下去的。”她声音低得快被雨声压过,唐云羡还没问她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就被凌慕云推着往前走了一步。

“别回头。”

唐云羡听了她的话,走下地宫,没有回头。

第20章

“你……你的名字……”清衡听完之后满脸震惊语无伦次直摆手。

“我名字怎么了?改都改这么多年了,凑合叫就是了。”唐云羡没想到自己的故事里最惹人注目的居然是这个名字。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名字不好,是那首诗,凌大人念得那个……是当年重华台夜宴我写的……”

唐云羡愣了,“我师父拿你的诗给改名字?”

“这诗细读其实粗陋极了,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写的。”清衡让这巨大又奇妙的巧合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曼声道:“那时太后还是皇后,圣上病重,她独自主临重华台夜宴,野心人尽皆知,命群臣携家眷前来也无非是想广立威仪。按照往年的常俗,原本赋诗赏月该是朝臣所作,再由监书令记录成册。直到那一年太后独自主持这样的大宴,她非但不让群臣赋诗,反而让他们的家中的女儿来登台咏月。”

“她这样是想借着抬举女子的地位替自己立威,再加上……”唐云羡冷笑两声,“这么多出身卓越的女孩,怎么也有几个能去玉烛寺替她卖命。”

清衡眼帘垂低,轻叹一口气,“是的,可那时并无人意识到,大家只觉得太后离经叛道,一些心中明镜的朝臣是敢怒不敢言,另外一些且盼着这样的时机,还有的以为这是太后要给太子择妃,跃跃欲试。我父亲其实并未想那样多,他是个孤高傲岸的人,除了忠君爱国以外便是以教养出哥哥与我为荣,他没有什么私心,只是觉得才华和抱负偏要让人知道才算不负,于是也让我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