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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只唐朝鬼(人鬼情系列之六)(16)

主编大吃一惊:“咦,这不是……”

他身边的那位小姐早递过签名簿子来:“蓝小姐,我是你的忠实影迷,你能到小店来,这可真是三生有幸呢!”

主编介绍:“这位李小姐是这家酒巴经理,也是咱的广告客户,你们的这顿酒,就让她请客好了。”

“那是自然。”李小姐笑得如花枝颤,“蓝小姐是我请也请不到的贵客,只要你肯来,我天天免费请你喝酒也还来不及呢,这可比在杂志上打广告还划算得多呢。”

我有些诧异,这李小姐举止言谈恁地粗鄙。

蓝鸽子也微感不悦,却只淡淡笑了笑,未置一辞。

偏那李小姐还不知趣,仍坐在一旁说个没完。还是主编察言观色,终于打断她说:“谢谢蓝小姐接受我们杂志社的采访,这可是一篇特稿,好,你们慢慢谈,我们不打扰了。”硬拉着李小姐走开。

然而我们的好兴致已被破坏,蓝鸽子便说要换一间酒吧。

结帐的时候,李经理自然是怎么也不肯收钱,又强送了我们俩一人一张贵宾卡。

我满口道谢,心里却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踏足这间多是非的酒巴了。

但是那篇特稿终于写了出来,果然发在杂志头条,而该期杂志封面,便正是蓝鸽子千娇百媚的桃花面。主编在月底发稿会上对我大加表扬,眼看着张金定一张脸由白转青,我心里暗暗好笑。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一柄金灿灿的新房钥匙。嘿,房子还未到手,同志还须努力。

我对黛儿说:“如果我真的得到了那套两室一厅,你想把你的房间装修成什么颜色?”

“玫瑰红,我要在四面墙上图满红玫瑰。”

“这么恐怖?”

“还不止呢。我还要把地板也镶成一朵朵玫瑰的样子,再把那套我一直想要的玫瑰水晶盏买来,以前总觉搁置陋室委屈了它的,现在不用担心了……其实,我们早就应该租套大一点的房子了,偏偏你又不肯。”

“房租贵嘛。”

“我可以多出一点呀。”

“我才不要。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行了行了。”黛儿举手投降,“别再背你这套‘自尊咒’了。总之你穷,我陪你穷;你富,我陪你富好了。”

“嘿,一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腔调!”

我忽然想,如果我和黛儿是一男一女,这样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早已该谈婚论嫁了吧。只是不知道如果我真是男子,会不会娶黛儿为妻,亦不知黛儿肯不肯嫁我。

也曾拿这问题问过黛儿。黛儿答:“那还用说。”

“可是我会要求你专一。”

黛儿一笑:“我对子期不知多专一纯情。”

她说的是实话。这一年来,黛儿的确再没有任何绯闻艳遇,情感主题净化得只剩下高子期三个字。他已经充实了她整个的世界,他忽略的,她自己用相思来充满。所有的时间与空间,都只是为了他。我甚至怀疑,有一天黛儿血型也会跟子期变成同一型。

每逢子期带团外出,黛儿便失魂落魄般,话也懒怠多说一句。可是子期偏偏又难得留在西安,一年倒总有大半年四海遨游,足迹遍布东西半球。开始还每天有电话打来问候,后来渐渐习惯,也就视做等闲。

无奈他习惯黛儿不习惯,天天一回家就守着电话机泪眼不干,不住问我:“你猜子期现在已经到了何处了?报纸上现在天天都是海湾战争,他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吧?真不明白那些客人怎么竟会想到欧洲去,简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又没人发他们勇士奖。”

“大小姐,战事发生在中东,离欧洲远着呢。”

黛儿仍然怔怔:“但是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摇头,忍不住轻轻唱:“日长也愁更长,红稀也信尤稀,春归也奄然人未归……”

黛儿一惊抬头:“这是什么?”

“倩女离魂。”

这是从小向母亲听熟了的曲目:张倩女和王文举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但张母不屑王生一介寒衣,意欲悔婚。倩女伤痛至极,遂魂离肉身,相伴情郎——一个相当老套的才子佳人故事,但因为喜其文采秀丽,我一直记忆深刻。

“去时节杨柳西风秋日,如今又过了梨花暮雨寒食。只恨那龟儿卦无定准、枉央及,喜蛛儿难凭信,灵鹊儿不诚实,灯花儿何太喜。”

痴心女难禁相思,一次次卜算情郎归期,所有的事物看在有情人眼中,莫不若有含义。

“想鬼病最关心,似宿酒迷春睡。绕晴雪杨花陌上,趁东风燕子楼西。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唱到这里,忽觉得不吉利,遂停下来。

黛儿听得痴迷:“好词。所有情绪都被古人写尽了,难怪现代诗人没饭吃。”

我坐下来握住她的手:“既然这样牵肠挂肚,不如早点结婚也罢。”

“结婚?”黛儿一愣。“我们没有谈过这个问题。这很重要吗?”

“可是如果他有诚意的话,早就该提出求婚了。”我正色,“黛儿,你为子期背井离乡,他应该给你一个答案,一个爱情的答案。”

黛儿摇头,神情转为刚毅倔犟,似乎在捍卫着什么:“每个人对爱情的定义与追求都不同。有的人是为了婚姻,有的人是为了欲望,有的人是为了利益,而我,陈黛儿,只是为了经历。我遇到他,爱上他,为他快乐,为他痛苦,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经历世上所有的喜怒哀乐,我愿意。只要我有过这样的爱情遭遇,我便已经满足。我不需要别的答案,因为爱情本身已经是最完美的答案。”

“好一篇爱情经历论。”我忍不住笑了,“黛儿,你的表情好像秋瑾发表革命演说。好,我拭目以待,看着你身体历行自己的爱情高论。”

剧组演员渐渐选定,蓝鸽子果然是第一女主角。演艺红星不易交朋友,自从那篇访谈后,蓝鸽子早已视我为知己,不住怂恿我也到剧组里轧个镜头,彼此好常常见面。

我犹疑:“我再也不想演三句话对白的宫女甲或舞女乙了。”

蓝鸽子扬一扬眉:“导演才不舍得让你只演一个宫女就算了呢,我猜,他心中早有主意了。”

我在镜中打量着自己。我不算美,脸略长,下巴尖尖,口鼻间的距离稍嫌短促,唇线的轮廓也过于分明,唯一可取的是一双眼睛,清亮的,黑白分明,衬着黛青的眉长飞入鬓,令脸上平增了几分生动之气。

这不是一张可以做女主角的脸,然而跑龙套又嫌委屈——就是我自己不在意,角色们也还怕被抢了眼。

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安置自己。本子里挑来捡去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最后还是导演说了句:“也许可以去演上官婉儿。”

我一愣,只觉说不出地怪异。好像有一扇记忆的门被忽地撞开,有天堂的风从中穿过,然而拨云见雾,一切都模糊地空洞地幽微地,看不清楚。

也许,只是我多疑罢。

武皇戏里少不了上官婉儿,然婉儿又从不是什么大角色,她是从属于一个女人的,又开在武皇的末季,不是百花争艳里的任何一枝,看着别人芬芳馥郁,自己是不等开就已经凋萎了。

但也许这角色刚好适合我。

试妆时,蓝鸽子率先叫起来:“想不到唐艳上了妆这样漂亮。”

导演也说:“果然清丽不俗,有女诗人气质。就是这样了,上官婉儿非你莫属。”

我心下茫然,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不久前刚刚听说这镯子最早属于上官家,今天就如此奇突地被派饰演上官婉儿。真不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天意。

我于是悉意体味角色,揣摩上官婉儿这个死于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陌生女子。

秦铖说:“我向上官老师学艺之时,婉儿尚在襁褓中。老师曾戏语,要将婉儿许我为妻。可是说这话没多久,老师便获罪谢世。上官老师是我在世短短二十七年间亲睹死去的第二个贵族,距离高阳之死整整十五年。他和高阳,都是死不瞑目,都带着巨大的遗憾与孤寂。他们是上苍赋予人类的两个同样孤寂而高贵的灵魂,却以不同的方式向我诏示了什么是恨与宽恕,又什么是爱与执著。老师死前,曾遗命我一定要照顾婉儿。可是当年秋天我即战死城头,甚至没有机会再看婉儿一眼。这件事,至今都是我心头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