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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鞋的血咒(8)

在月光的照射下,我心稍微松弛了一下,原来,是因为灯光措手不及的熄灭,我害怕得手在发抖。那奇怪的声音,是我拿着报纸的手不停的在颤抖,摩擦在睡毯上的声音。

然后我才想起了放在枕边的手电,迅速拿起打亮,我起身去看灯,才发现只是灯丝给烧坏了,还好,抽屉里有老刘放的备用灯泡。

我换上灯泡,心安了下来,这个备用灯泡瓦数很大,照得屋内亮晃晃的。我站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报纸安静地躺在睡毯上,一切如常。

我想恐怕都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

不过我还是打开了门,站在门边,借着明晃晃的手电光,朝着墓区左右前后的照了一遍,为了壮胆,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对着空旷的墓区大喊,你出来吧,不要躲了,我早就看见你啦。

当然没有人回答,我只听到自己微颤的回声,在夜风中,飘飘荡荡。然后,就是风过耳边的声音。

我赶紧跑回屋内,顶上了门。然后我躺在床上,开始看那份报纸。我仔仔细细的把八版上的本市消息看了一遍,尤其是那个罹患抑郁症入院的男子的消息。

原来,那个男子从前感情甚好的女友在一次滑雪中,因为哮喘意外发作而死亡。两年间,男子日夜思念,渐成忧郁,遂而成疾入院。

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消息,简简单单的关于一个男子的痴情。

不过还是有些许感怀,因为我素来不是深情的人。我忽然想起念书时的女朋友莎莉,离开学校后,我和她之间也就断了,不晓得她怎么样了?只是一念,便又暗笑自己,和我还有什么关系?

看到关于这个男子的报道,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何从来不是一个深情难了的人。

窗外月光已略西斜,我不再感到惶恐,困意顿时袭来,任由灯光大亮,把报纸放向一边,渐渐入梦了。

迷糊之间,感到自己很快又醒了过来,但浑身却是毫无气力。而且很奇怪的是,先前大亮的灯光,已隐入在一片黑暗里,连睡前浩洁无垠的月光,这一刻也是光影暗淡,寂廖清冷。

我缩在被子里,眼睁睁的看到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长发及肩,声音暗哑。

我想询问,可是开不了口,唇齿间,讲话所需要的肌肉,完全是瘫软的。那个女子目光冷淡,只是轻轻朝我摆手,示意我不要言语。

然后她低头,仿佛在哭泣。片刻,她说话,嘱我去看那个男子。我不能言语,暗自着急,心里急问,是哪个男子?长发女子仿佛已明白,轻声说就是那个入院的男子。说完便自顾自的开门出去了。

恍恍惚惚,我感到了刺眼的灯光,瞬时便醒了过来。房门还是像我睡前那般,紧紧的被一个大椅子顶着,灯光还是大亮,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的踪影,整个房间里也没有有人来过的气息。

只是一梦。觉得有些奇怪。

再也没了睡意,就躺在床上苦熬时光,间歇,又翻那报纸,再看一遍那个男子的消息,看来看去,也没有再看出什么新意。

天色大亮,只当夜里的一切是个插曲。

老刘来接班见我面色不堪,打趣我夜里可有鬼魅艳遇?我一拳打的那老家伙嗷嗷直叫,这才解气的离开。

回到家里又补了一觉,无梦,甚是香甜,起来后去看信箱,两份自家订的报规规矩矩躺在信箱里,更笃定昨日的那份报是投递失误。

只是,在自己房间里发呆时,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住在市六院的男子。一个闪念而已。

生活又回复正常。

后来的几个夜更,都是阴雨天,我早早就睡了。就在我已淡忘的时候,又逢到一个月色明朗的日子该我轮值夜更,而我在这夜居然又梦到那个长发女子,醒来后,梦里的细节还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她刚刚在我的耳边细语过。

从这夜开始,我相信了托梦这一说。

而那女子为何找到我,我却又不得而知。后来在一本书里看到,说守墓人和灵魂之间,有一个私秘的通道,每个守墓人在夜深人静月色撩人时都有机会听到灵魂的独白。但是守墓人和守墓人之间,却不能够泄漏和灵魂们对谈的秘密。因为每个灵魂只会找一个守墓人来对谈。泄密只会带来不好的运气。

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那老刘呢?有段日子我老在想这个问题,他说的月色明朗时可以看到鬼影四伏,大概是无意间的有感而发吧。

但那回的梦境里,我从这个女子的叙述中,知道了那男子一些详细的故事。好像与报纸上刊出的因为思念故去女友而抑郁成疾的说法不尽相同。

原来她就是那名男子两年前出了意外而死亡的女友。

那是一次滑雪的意外。女子与那男子生前感情确实甚好。意外的发生,男子也确实痛苦长久。不过在半年前,那男子就找了新任女友,想开始新的生活。

女子在暗夜哭泣,夜夜入到旧时男友的梦里,表白别后相思。人鬼殊途,却无法交流。而那男子,因为夜夜相同的梦的侵扰,不但无心再眷顾身边的爱人,又无法触到故去女友,遂抑郁成疾。

女子笃定是自己夜夜侵扰的结果,见旧日男友抑郁的脸,自己也痛惜万分,可是入夜,又舍不得梦中的相见,虽然无法对谈,只是面面相见,女子心中却也欢喜异常。

但夜夜入梦侵扰,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总该有个说法。

世间女子,或许大凡如此,纵然生死相隔,所谓旧缘,也是依然难了。而男人呢?大概总令女人失望,起码我没有女人所期望的那种深情难了,我注定是要让女人失望的男子。

可是,我却被那女子感动了。

就是因为这个再度袭来的梦境,我才决定去市六院探望那个患抑郁症的男子,一路念及当日的梦境,还感怀连连。

左右打听,终于探到那男子的病室。

推门进去,一个年轻女子在床前候着,猛然一看,和那个梦中女子,倒是几分相像。大概就是这男子的新任女友了。

我进门,她抬头,一脸惊讶,我只说是该男子的旧友。说完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还好,他的新任女友只顾忙着悲伤,并不见在摇动大脑思考我来自何处。反而对我说,小城昏迷已经好多天了,甚至连胡言乱语都没了。

这才知道男子叫小城。我站在小城女友的身边,轻轻回应了一声,连忙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我一言不发的看着小城。

很瘦的样子,应该是经过了很多的煎熬。这一刻,像死人一般,不做任何动弹。正如小城女友说的那样,连胡言乱语都不会说了。

或许那是临死的前兆。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个很奇怪的想法,我希望小城死掉,也许他死掉,就可以见到旧日女友了。可是抬头见小城的新女友一脸的伤悲,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不人道。

正在想着,忽然看到小城的身体动了起来,他身旁的女子激动万分,几乎热泪盈眶。然后,便听到小城开始的胡言乱语。

也许,那不叫胡言乱语,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心声。我因为这次的到访,而意外听到,不禁顿生悲凉。

我终于明白,人生总是难以两全。

世间男女,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只倍受煎熬的锅,深深的压在心底。

小城的声音在幽寂的病房里,虽然微弱断续,却也是令我憾动。

他说,纤纤,今生你就原谅我吧。如果你爱我,就不要再爱我了,好吗?给我一些祝福。我们,我们——

后面的这句话,小城说得极度艰难,像是在走一个夸不过的鸿沟。终于还是艰难的说出:纤纤,我们,下一辈子吧。

我已明白,却还是明知故问,纤纤是谁?

身边的那女子回答,小城故去的女友。说完,她居然号啕大哭起来。我知道那是一个女人感动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