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容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很好很好。”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赏你的,拿去喝酒吧。”
孟良程欢天喜地地接过硬币塞在裤子口袋里。
程冰从他俩身边走过,挥了挥手跟孟良程说:“水喝完了,去买两瓶。”
“是,太后。”孟良程乖乖地就去了。
“雪容。你爸爸最近有消息吗?”程冰在雪容旁边坐下,轻描淡写地问。
“没有。”雪容摇摇头。“他还是不肯跟我联系。”
程冰拍拍她的肩膀:“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给他点时间,毕竟他以前是检察长,现在……”
程冰没有说下去,雪容却自嘲地接话道:“是阶下囚嘛。可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我也知道。”
她声音很小,语气却有种执拗的坚定。
“嗯。”程冰又拍拍她,“只可惜实在是没办法……你别担心,他也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想通的。你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小孟他们男人,好多事情理解不了。”说着,她握住了雪容的手。
雪容也紧紧地回握住了她的手。其实好多次她都幻想,如果自己有一个这样善解人意的妈妈该多好。
孟良程刚买完水回来,程冰就站起来拍拍屁股说:“你们俩缺乏锻炼,速度太慢,我可不等你们,先上去了。”说着,她便健步如飞地往山上走。
“哎,我妈可真厉害啊。比我们俩身体好多了。”孟良程捶着大腿说,“我都走不动了。”
他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了一下,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拽雪容的胳膊:“咦雪容你看,那边有条小溪,咱们别上去了,就去那儿玩会,等我妈下来吧。”
雪容点点头。
她跟孟良程绕到山后的小溪边,找了棵大树脚下坐着。孟良程揽过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跟她靠在一起。
周围很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树上知了一阵阵的蝉噪声。
她想起在英国读书的日子,那边的冬天总是湿答答的,孟良程每天等她下课,陪她走回家,一路给她撑伞。往往是等她到了家,他的外套都湿了一半。可第二天他还是会等她,两个人还是只撑一把伞,也不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一路走回家。
想到那些日子,她便觉得心头仿佛有些什么在微微地涌动。
那淡淡的温情就像眼前这条小溪,清澈干净,虽不汹涌,却延绵不绝,一直汩汩地流动着。
这样很好。很安心,很宁静。没有激情,也没有伤害。
雪容把头倚在孟良程的肩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雪容。”孟良程叫她。
“嗯?”雪容闭着眼睛答了一声。
孟良程犹豫了一下。他的右手插在裤袋里,紧紧地捏着个方方的小盒子。天鹅绒的盒子上已经沾满了他的汗水。
“没什么。你睡觉的样子挺呆的。”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弹了下她的额头说。
“呆,我最呆了。哪有你孟大少爷精明能干。”雪容也不反抗,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他的肩头。
午夜过后,Forget里只剩下两桌客人了。安迪没什么事做,拿着两瓶啤酒上了阁楼。
陈洛钧正在坐在床边的地板上,闭着眼睛默默似乎在养神,听见安迪上楼的脚步声也没有睁眼。
安迪走过去,看了眼他扔在地上的剧本说:“明天首演?”
他点点头。
“有票请我看吗?”
陈洛钧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沓票递给他:“有的是。”
“先锋小剧场?”安迪拿着票在灯下端详了半天,“能有多少观众?”
“比演员多就行。”陈洛钧又恢复到原来冥想的状态,习惯性地抬手,曲起手指揉了揉眉骨。
“那赚不了什么钱吧?”
“不亏就行。”
“我说你也真本事啊,又要还房贷又要付学费,还要生活,苏雅给你介绍那么多电视剧你不演,一门心思演这种不赚钱的小剧场话剧。”
“我这不是没饿死呢吗?”
“那是有我这个重义轻利的好老板养活你好不好?”
“多谢老板抬爱。”陈洛钧站起来,拍了拍安迪的肩膀,走到阳台上,低头点着了一根烟,却没有抽,只是低头看着轻烟缓缓地上升,盘旋,消失。
安迪在他背后问:“明天请你家小妹妹去看戏了吗?”
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安迪没再说什么,只是拿着票下了楼。
刚回到吧台里,他就碰见了孟良程。
“麻烦你给我一瓶啤酒。”孟良程笑着跟他说,“是不是快打烊了?”
安迪给他开了瓶酒说:“没呢。还有一会儿。”
“哦。”孟良程低头喝了半瓶酒,又不经意地问,“我上个星期来过这儿,你们这里好像有个员工受伤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了。谢谢。”安迪有些狐疑地看看他。
“那天可把我女朋友吓坏了,她好像认识你们那个人,看到那么多血,一个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是吗,那可真不好意思,这瓶酒算我请的。”
安迪不经意地岔开话题,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刚从陈洛钧那儿讨来的票子:“帅哥,再补偿你一下,送你两张票。是我们这儿一个常客给的,反正多了也没处送,你带女朋友去看看吧。”
孟良程接过两张票看了看:“《地狱审判》?话剧?”
“嗯。就当去捧个场吧。”
“也好,我女朋友好像挺喜欢看这些东西的。谢谢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票叠好,收进皮夹里。
第二天是周五,孟良程一下班就去接雪容,她刚好结束一场面试出来。
“怎么样?”孟良程见她脸色有点阴,“是不是又碰上很二的面试官了?”
“嗯。”雪容无奈地叹叹气,“让我翻了好长好长一篇文章,手都写疼了。”
“搞不好是骗你给他们翻译吧?”
“不会吧?”雪容瞪大眼睛,“这么卑鄙?请人翻也要不了多少钱啊。”
“那可难说。”孟良程发动车子,“随便请个人翻哪有你翻得好啊。”
“小孟同学。”雪容正色说,“你这个总拍人马屁的习惯要改啊。”
“那怎么行,我在你这练习好了,回头才能拍领导的马屁,才能升职加薪养老婆不是吗?”孟良程比她脸色还严肃。
“不跟你狡辩。”雪容嗔笑着别过脸去,“说不过你。”
“说不过我就老老实实跟我走吧。晚上带你去看高雅的话剧去。”
雪容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哦”。
到了先锋剧院他们才发现观众比想象中少很多,本来就不大的剧场里只有四五成的上座率,开演以后,孟良程索性拉着雪容挪到了第一排,离舞台只有几米的距离。
而这戏确实是够先锋,简介上说是从国外翻译过来的剧本,大部分时候都是台上的演员在演独角戏,念着大段大段生硬晦涩的对白,连对手戏都很少,雪容一边硬着头皮听,一边忍不住凑到孟良程耳朵边上问:“怎么想起来买票看这样的剧啊?”
“嘘,不是买的票,人家送的。”
雪容刚想问是谁送的,却忽然听见台前的音响里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死亡,并不可怕。因为活着的时候,我已经感受过死一般的寂寞。而地狱,更不可怕,人间才是会将人活活折磨致死的地方……”
她怔在那儿,看着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从舞台深处走了出来。
陈洛钧演一个犹太人的鬼魂,贴着一把大胡子,脸上涂满惨白的油彩,整个人都被裹在一片灰暗之中,唯有星亮的双眸在灯光下流着异彩,那平时冷静温和的目光陡然凌厉深邃了许多,从左至右,慢慢地扫过观众席的后方。
他的台词,也是大段的独白。字正腔圆的声音,带着平时没有的暴戾和邪气。那样强大的气场,熟悉而又陌生,一瞬间就让她忘记了呼吸,只是牢牢地抓着座位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