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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一身轻(6)

对于那些花枝招展的理想,朱妙只是偶尔去实现一下,三米六公寓的地理优势在她这儿变得毫无意义,她完全可以住在偏远的郊区,十天半个月进一次城。那些郊区的楼盘,小区建设搞得很牛b,足球场,游泳池,百货商场,什么都有,价钱比市中心便宜一半,朱妙的三米六公寓,完全可以换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她的朋友为她感到迷惑,买三米六公寓的动机,也一度成为朱妙自己也解不开的谜。只是某一天,朱妙明白了,她是怕城郊的荒凉感,一想到住在繁华锦簇当中,被四周沉下去的冷清包裹,她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慌,好像走到了她经常做的那种梦境当中,在渺无人烟的空地,奔跑,喊叫,天却无情无义的黑了。

三米六公寓里她睡得踏实,好比襁褓。她知道,即便她睡了,三米六公寓外的世界还醒着,多情的醒着。那些发廊,酒吧,迪厅,还有彻夜玩乐的人;街道被霓虹灯,车灯,路灯照得透亮;食街喧哗,美女荡笑,开夜工的乞丐想逮住每一丁点机会和可能……这一切都好比母爱包围襁褓中的婴儿,夜里那些隐约的车声,就是温情的摇篮曲,朱妙爱它们。

有时候懒得做饭,拿了手机和钥匙,揣点零钱,到“湘粉人家”吃一份辣椒炒肉竹筒饭。她喜欢这里的简洁与特色,吃饭和方东树喝酒一样,不说废话,不装b,只管自己吃痛快。湘粉人家的服务好,湘妹子又水灵,免费茶浓香可口,更主要是进水楼台。当然也可以电话叫餐,朱妙兴致好,就在那里吃,图个人气,没有悲壮感。她吃遍了附近的巴蜀风,西湖春天,长沙米粉,民间瓦罐,成都老院子,东北饺子馆,海鲜大排挡,对每家的菜谱了如指掌。这一次,她吃的是长沙米粉,她要了猪蹄,绿豆粥,豆腐干,往干笋米粉里添了醋和大量剁辣椒,旁边的吃客看得瞠目结舌,她满不在乎。

餐牌上的台号,使她想起了少年程小奇,已经两天没有他的消息了,这很不正常。她匆匆吃完,打算回去看看有没有程小奇的电邮,或者碰碰运气,看他是否在线。到公寓门口时,她碰到一个男人,高个,络腮胡子,双肩不堪重负似的朝两边斜滑,两手虔诚的抱着一捆红玫瑰,满面春光,敏捷的闪身进了电梯。朱妙最不爱等电梯,迅速的冲了进去,只一秒钟,她认出男人是龙悦的情人。

那一次与龙悦见面,龙悦已经把他的照片用p4纸打印出来,对折了,放在钱包里随身携带,便于时时温习。当时聊到兴起,龙悦小心的摸出一张纸,打开,展现一个叫余作人的东北男人,络腮胡子如欲望一样肆无忌惮;胡子里那颗隐约的肉痣,是灌木丛中的小鸟,呼之欲出;眼睛不大,如蕴含丰富维生素的水果,似乎随时可以给人营养与水分。

有成语说女人“水性杨花”,却没有合适的成语来形容余作人这种男人,在某些方面,男人被忽略了,女人却受到过分的关注。

这是个生动的男人,充满动感。她没有时间细品,对采野花的男人咬牙切齿,他们使她变成了野花,又不给她合适的土壤。

“我见过你。”朱妙说。电梯里只有她和他。

男人手中的玫瑰颤了一下,任何一个身经百战偷情有素的男人,面对朱妙这样的突兀,也会措手不及。男人把小眼放圆,朱妙却不说话了,这使男人怀疑自己心虚耳鸣产生了错觉。

朱妙眼睛盯着电梯变化的数字,心想:“让这个家伙去拼命回忆,说不定会患上短暂阳萎,龙悦因为他而与张超分居,多半是他的体积占了上风。现在,他拿着玫瑰走进别人的房间,基本上就是个人渣。男人好色不好德,更没有好德如好色的。”

朱妙至今觉得张超是个不错的男人。

出电梯门时,男人抱玫瑰的手没那么虔诚了,玫瑰东倒西歪,如男人的精神一样溃散。毫无疑问,男人从心理上开始萎了。在这个满街涂满私家侦探电话号码的城市,谁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追踪,男人有裸露的恐惧。

事实上,在这个城市,比人身安全更糟的是情感危机,越来越多的男人和女人选择通过私人侦探来解决自己的情感问题。私人侦探们究竟是在给社会添堵,还是为人民排忧?他们总是在流动,手机不断改变,他们住“十元店”,那里混住着落难的民工,艺术家,妓女,甚至事业溃败等待东山再起的斗士。“私人侦探”们以各种方式,进行跟踪,偷拍,偷摄,窃听,为委托方服务。有报道说仅上海,北京,以民间调查机构性质存在的私人侦探公司就有三百多家,“福尔摩斯”和“007”在每一个角落潜伏。他们有的甚至受过专门训练,比如摄影(包括密拍),驾驶(包括驾车跟踪和反跟踪),化装,具备各种思维与推断素质。私人侦探的广告铺满了天桥,马路,墙壁,混迹于老军医,办证,夜总会招聘广告中,特别抢眼:

当你的朋友欺骗了你

当你的生意伙伴坑了你

当你的婚姻伴侣背叛了你

而你却一直蒙在鼓里

茫茫人海里总有我们勇敢的身影

男人的屁股被电梯门抹掉前,有点颓丧。这只颓丧的屁股并没有获得朱妙的同情,她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向龙悦报告敌情。龙悦不相信,说:“朱妙你认错人了吧?余作人去了香港呢!”朱妙说:“看来,长一脸鸟巢大胡子的男人不少阿,而且,鸟巢里还有呼之欲出的鸟呢,他下巴里也长了一颗肉痣。”龙悦说:“我打他手机问问。”朱妙道:“你现在打,不久坏人家好事了么?”话没说完,龙悦就挂了,但很快又拨了回来,说:“他手机不在服务区,他没开通国际长途,证明他人在香港。”朱妙笑得厉害,“傻妞,要搞鬼的人,对手机的功能是反复研究过的,如何使手机提示不在服务区,小菜一碟。”龙悦拖着习惯的长音说:“没那么复杂吧,你把男人想的太坏了呀。”朱妙见龙悦脑袋榆木,懒得撬了,只说:“这不是好与坏的问题,你觉得我坏么?”龙悦说:“你当然不坏!”朱妙嘻嘻一笑,“这不结了么,对手机做手脚的事情我也干过啊。”

龙悦不说话,话筒里呼呼生风。

“你到底是不相信,还是不愿相信?前者是盲目的信任,后者是自欺欺人。”

“朱妙,我是不敢相信,他对我那么好,不可能的。”

“你把好与需要混淆了吧,亏你还已婚呢。”

“他只是拿了一把玫瑰而已,或者事情没这么复杂。”

“男女关系,你没我在行。我的嗅觉比事实还真实。或者你可以找私人侦探试试。”

“满大街张贴的那种?那是些烂仔。”

“绝望的人会求助于神,无可救药的病人会信赖巫术,你要是失去他没法活,就去找他们喽。”

“谁说没法活了?”

“那不就结了么?劳民伤财穷折腾。好啦,下次就是看见他和别人上床,我也不告诉你了,不给你添烦。”

朱妙口干舌燥。龙悦是激情的俘虏,那张圆脸藏不住东西,那腔与年龄不相称的纯真浪漫是矛也是盾。她玩不过已婚男人。

“余作人这人渣已婚也就算了,还拖儿带女;拖儿带女愿离婚也就算了,还用情不专……”火在朱妙心里慢慢的烧,为天下象龙悦同样遭遇的女人而烧,也为自己而烧。

“偏偏方东树又是个已婚男人,早就拖儿带女,产生幻想的可能都没有。这会儿,他可能在教女儿作业,可能在和妻子缠绵……我真是撞鬼了,又想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一个被别的女人连续甩了多年的男人,怎么洗都很陈旧……她吸干了他的新鲜血液,洗掉了他的年轻活力,挤干了他的澎湃激情,还缠住他不放!”朱妙转而恨起了方东树的妻子,她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能嗅到他的家庭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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