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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一身轻(7)

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朱妙不得不放慢了进攻速度,尽量丰富故事的前奏。

脑海里还在嗡嗡的闹得不可开交时,朱妙已经打开了电脑。三十年的温柔揣在怀里,憋得难受。她想全身心付出,随便什么男人,单身就行。给他做饭,和他做爱,与他逛街,为他洗脚,剪脚趾甲,按摩……干那些平常男女们所干的事。

无爱一身轻,朱妙时常直不起腰来。

“姐姐。”少年程小奇的呼唤有颠鸾倒凤的效果,令朱妙热血上涌。

程小奇在信里说,他这两天搬家,累得够呛,新屋子里还没有装电话,又逢周末,图书馆也没开,所以没有写信。他还是不肯发照片,理由简单,不希望朱妙因为他的外表而喜欢他。朱妙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回答说那就等“很喜欢”以后再发照片。她很会玩一些文字游戏,故意在“喜欢”前面加了一个“很”字,这句话就格外耐人寻味。程小奇几乎被她的这种小手腕煽的神魂颠倒,他为了把她的照片打印出来,特地买了一个彩色打印机,他说她在他的四面墙上和枕头边,在他的电脑桌面上,还有课本里,更重要的是装在心里。

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给过朱妙全部,他不是与别的女人共享肉体,就是与人瓜分关怀,她那只爱情的杯子,总是只有半杯水。看样子少年程小奇要给她倒一满杯,于是朱妙哭了。就算是被这一杯水淹死,也比被那半杯水呛死强。她的眼泪流起来没完没了,并且中途改变了方向,经过方东树时,眼泪有了新的意思。枇杷膏还呆在画有鲜红“十”字的药物袋里,他偏忙得电话都没时间打,找他处理事情的一拨接一拨,午间饭局都安排满了,所有工作完毕,才像头驴那样安分的回家,似乎家中坐着万兽之王。

她反复的看少年程小奇的信,透明的纯,每一个字都散发青春勃发的气息,她被少年带入奔跑,不由自主地开始了追逐。她从前的爱情几乎没有离开屋子,因为不能公开的缘故,活动范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只有在夜幕的掩盖下,才敢偷偷溜出来真正的花前月下一番。现在她有点懊恼,那时的善良原本是愚蠢,至少每个局内人都应该知情,这样才比较人性,对每个人都比较公平。然而,男人都有一副好心肠,总说,既然我们好了,就没有必要多伤害一个人。他们的伪善在朱妙这里屡屡得手。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去把方东树睡了。朱妙毫无兴趣打听他的家事,他的女人。

如阴凉处的青藤,慢慢向阳光这边舒展过来,朱妙靠近了程小奇,如果程小奇是一棵已经茁壮成长的大树,她打算毫不犹豫的缠上它。奈何,他是一棵成长中的苗苗,她只能轻轻的蹭过去,让阳光从身上倾泄下来。她是享受给予,而不是索取,她固执的要将这两个概念搞清,因为,万一有清算的时候,她也无需偿还,就象无需偿还空气。

“想你的猪。”她写完最后一行,已被程小奇的温暖弄得汗渍斑斑,毛孔被排泄的优良和不良情绪堵塞,尤其是脑袋,感觉带了个灯罩,即闷又热,于是关了电脑,出去洗头。

走了七八分钟,到了红云山下的“金剪王”。一路上,她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十点不到,街上的行人很奇怪的少了,偶有警车停在马路边,警察两脚稍息,嘴里抽烟。这个城市总有这种神神秘秘的时候,警察是维护社会治安的,因而神秘反倒让人觉得更安全,更值得信赖。市民沉在水底生活,浮在水上的污油,自有人清除。

洗头按摩打骨,随便就洗按打一个多小时。朱妙付了钱,清清爽爽出了店门,走出五十米,只见马路对面,有警察两脚就把一个青年男子踹跪了,正纳闷,自己却被一高一矮两男的喝住了,她吃了一惊,以为打劫的,庆幸没带钱包出来。

“拿出你的证件!”高个说到,还算客气。

“倒霉,证件在钱包里。”朱妙已经看清对方是警察,放了心。

“拿钱包来。”

“钱包在家里啊。”

“在哪?”

“前面,城市三米六公寓。”

“啊哈,有名的二奶楼。”

“二奶?我不是。”朱妙边说边往前走。

“站住,上车!”一直没说话的矮个喝道。

“干吗上车?我调到这儿工作五年了,洗头也犯法?”

“少废话,扫黄打非,你还敢往枪口上撞。”

“那是你们的事!我是建筑设计师,普通市民。”

“在无法证明你身份的情况下,先上车。”

朱妙见势不妙,撒腿就跑,高个伸腿一撩,朱妙便扑通落地,差点磕掉门牙。他们迅速把她擒到车里关好,十分满足的开了车。

屈辱与愤怒使朱妙哆嗦。曾经是建筑设计师的骄傲消失了,来自于警察的安全感也消失了,她这条失水的鱼,张大嘴艰难的呼吸,第一次对这个城市产生了憎恨。罪犯可恶,扰乱与威胁人们的生活,那是他们的职业,他们以犯罪为生;人民警察对人民生活的侵犯,对人身造成的威胁,比罪犯更可怕。朱妙在这里工作了五年,早就知道这已沦为一种创收,和街头收取保护费的黑社会并无不同,谁都知道,进了收容所,交钱买自由,每个人头就是二三百,没钱的将被遣送。被抓罚过一次的,持罚款收据可以当通行证,一个月内,任何警察见到收据都会开绿灯。在每年保持几百万流动人口的城市里,谁也没有统计过有多少人被抓罚。

朱妙想起老家那条养了三年的叫“人民”的黄狗。“人民”对外地回来的二哥总龇牙咧嘴,于是二哥想吃它的肉(父亲也想吃它的肉,但没说)。大哥把狗链条松了,说,你要是抓得到,就随便你了。大哥对“人民”的强悍胸有成竹。但是,下午的时候,“人民”不见了,大门口一滩血,“人民”的牙齿落在血中。“人民”是父亲叫回来的,他在大门口抚摸它,二哥趁机抡起了板凳。父亲利用了“人民”对自己的信任,与二哥“沆瀣一气”。真正难辞其咎的,是父亲。大哥为“人民”哭了几天,朱妙回家听说后也哭了几回。

现在,朱妙没哭。她首先想到的是方东树。在这种情况下给方东树电话,一方面能显示他方东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证明她是孤单寂寞的女人,无论怎么样的娇弱委屈都合情合理,而这些恰恰容易使方东树的英雄气概膨胀。

朱妙给方东树打过电话以后,早就被单独情到了接待处。知道错抓了良民,端茶倒水,赔礼道歉,要派警车送她回家,朱妙就是不走。见到方东树,她有恰到好处的气愤,恰到好处的委屈,恰到好处的柔弱,这个事件瞬间成就了一个魅力四射的女人。

“简直是岂有此理!人身自由无端受到侵犯。”上了方东树的车,朱妙这才哭了,“去年我表弟来这里玩了几天,回家时在公共汽车站被抓走,罚了三百块钱。这是个什么鬼制度?”

“任何制度的出现都有它特殊的历史背景。应该说,立法的初衷很好,在执行的过程之中,初衷被扭曲了。”方东树的语速和车速都很慢。

“不缺可执行的法,缺执法精神,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估计再过些时日,收容制度可能取消。我们不谈这个了,回家好好休息。”

“你们为人民服务,从来不反思么?”

“这条线不归我管,我无能为力啊。这不是某一个人可以改变的。不过,那两个警察,是肯定会受到处分的,居然敢抓本城漂亮优秀的设计师兼作家。”

方东树把朱妙逗笑了。

车到楼下,方东树看了看表,皱了一下眉头,把车开进了停车场。

“咦,不错啊,还有复式的小阁楼。”方东树进屋打量。

“一个人凑合吧,喝白水还是要茶叶?哦抱歉,我没有茶叶。”朱妙手忙脚乱。她完全没料到,今天晚上方东树会在她的房子里,这个情节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要知道是这样,她会把自己和房间都打扮成一直在等着他的样子,让他有男主人的感觉,也不会出去洗头,搞得这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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