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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随笔、诗作(1)

《盛可以随笔、诗作》

不做“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不做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原为梅毅的口头禅,待细琢磨,觉得符合此人个性作风,内里有文章可做,故用作标题。

初见梅毅,风流倜傥,有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之相,听其言,只得一笑,不以为然。待收其历史随笔《隐蔽的历史》一书,惊愕,此人竟以这般“无聊”,遣其有涯之生!后来方知,梅毅是个反讽自嘲,反思不断的“两面人”,既入俗也脱俗,正如其自传所述,“而立之后,阅世淡然……羡谢安之屐、陶潜之菊、嵇康之琴……”,原是俗世中奔走的理想之士,生活中幽默刻薄无情损人损己磨皮子为乐的大善人。

《隐蔽的历史》厚重丰富。逐篇细读,新鲜入味,语言节奏感强,铿锵有力,繁简得当,叙事浓淡相宜,暗合李渔“文贵洁净,意取尖新”之论,鲜活的人物于浩渺史海浮现,去其尘埃,展示那些富有个性的血肉性情,无论读者熟知的亦或鲜为人知的,枯燥的或僵硬的,一经幼功不浅,古文造诣深厚的梅毅精心梳理,便妙趣横生。文字如玉,圆润剔透,又逢著者“好德如好色”,德亦如玉,两相辉映,自然出彩。说著者满腹经纶,亦不为过,只有在通读用读透史书的情况下,才能如此熟练地运用史料,结合历史,阐述独有的观点,疏密有致,不至于错谬百出。

“我们中华民族汉唐时代的巍巍雄风和道德伦理现在沦丧殆尽。宋朝的理学是戕害之一,明朝的皇权是戕害之二,而满清的高压则使国人的精神最终完全走向顺民化,基本完成了对我泱泱大汉的奴化。我写汉唐的精神,实际是想使我们回忆昔日的荣光,回首从前的光荣与梦想!”寥寥数语,彻底清除其纨绔子弟之印象,欣觉其原也是铮铮铁骨的热血汉子,忧国忧民的忧患之人,不可多得。纳兰容若以雪花自比,“不是人间富贵花”,可见其人格致,梅毅也暗以梅花喻己,高洁不俗,通过《隐蔽的历史》的撰写,彰显其不随波逐流之志。“其实我们民族的东西虽然有不少滞后的东西,但五千年文明史,泱泱天朝,多少豪杰,令人奋发叹息不已。”这“奋发叹息”之情,更催促梅毅下笔,于历史中挖掘图强,鼓舞民族士气,他替笔下的人物忧、愤、不平、呐喊,“遥想左宗棠当年,又想王震将军当年,真是气吞万里如虎,扬我汉人志气!”,时而如归鸟细理鸿毛,轻弹疲惫;时而和风细雨,时而电闪雷鸣。志气在,气势足,文章老成,凌云健笔意纵横。当他以“赫连勃勃大王”的笔名,将随笔贴于“煮酒论史”论坛,“堵墙落笔”,一如杜甫《莫相疑行》中的“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围观喝采者众,亦是情理之中了。书上市后,不声不响间,上了当当书店销售排行榜,又听说正在加印中,可喜可贺,由此可见,好书是不胫而走的。

顺带翻看梅毅从前的两部长篇,男主角都唤作“魏延”,问及,原是偏爱魏延,作为蜀国屈指可属的猛将之一,他欣赏其“心高性烈、傲视同僚、熟晓军机、勤于谋略、善待士卒、勇于作战,虽受挫而不气馁”,又道,“我亦有反骨”。我认为,梅毅的“反骨”,若顺其“不做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的口头禅顺藤摸瓜,定能触摸其整个精神世界与内心真实,而这一切,既有历史积淀,又与时代血肉相联。

2004/6/20夜

雪夜,月光下的狼嗥声

十多年前,《日瓦戈医生》在苏联文学的“回归热”中,于中国这块古老的东方邻邦里掀起了热潮。我没赶上热闹的季节,今天,在退潮的海滩,一个人,静静地走过。俄罗斯的大雪,在窗外飞扬。

朋友寄来的《日瓦戈医生》,封面用牛皮纸包裹,内页全部泛黄,有水浸润过的印痕,仿若经历了作者帕斯捷尔纳克的劫难。开卷一双如猫头鹰一样阴鸷与犀利的眼睛,在漆黑的背景里,射出一道冷光——帕斯捷尔纳克的肖像,绝对清醒的告知:这不是一次轻松的旅行。

1905年革命、一次世界大战、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宏大的叙事,让人领略了历史的沧桑;饥荒逼迫中的动荡与逃亡,折射出理想与爱情之光。作品中使用的象征手法就像医生使用手术刀一样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赋予了医生日瓦戈、革命者安季波夫、律师科马罗夫斯基这三个不同身份的男性围绕着拉拉周旋、争斗的不同的命运的象征意义,体现帕斯捷尔纳克作为一个伟大的象征主义诗人的才能。

且读战乱中的爱情,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爱情。

几个场景定格那个狼嗥的雪夜。荒凉的郊外,日瓦戈“乌托帮”理想之境地,“白雪在月光下晶莹耀眼。雪地上四只狼并排站着,脸朝着房子,扬起头,对着月亮或窗户反射的银光嗥叫。”日瓦戈在此永别了拉拉。“他象小孩子一样跪在床前,胸口紧贴着坚硬的床沿,把脸埋在垂下来的羽毛褥子里,尽情地哭起来。”

读到日瓦戈与拉拉的爱恋,牢固与深沉不可动摇时,有些突然。帕斯捷尔纳克笔墨有些含蓄,很省笔墨,从日瓦戈开始与拉拉同居一处,我竟是愚笨到日瓦戈问拉拉是不是怀孕了,才明白已不是一般的同居了。他们甚少直接谈情说爱,而是谈战争、哲学、宗教,他们懂得生命之谜、死亡之谜、天才之魅力和袒露之魅力,帕斯捷尔纳克居然连一次热烈的接吻都不曾描述,非常冷静地一笔一划,到最后的时刻,才让人有撕心裂肺的痛感。

日瓦戈在拉拉告诉他她和科马罗夫斯基之间的一切后,却满怀深情地对拉拉说:“我不爱没有过失,未曾失足或跌过跤的人,她们的美德没有生气,价值不高,生命从未向她们展现过美。”

在斯文季茨基家的圣诞晚会,尽管日瓦戈觉得拉拉开枪被人绑架后仍“美得无比骄傲”,相信他不会有以上这番感触,日瓦戈这种对美的理解,是经历了艰难与痛苦的升华的。

拉拉离开的那个黄昏在日瓦戈眼里有揪心之美:“晚霞洒在雪地上的紫红色光点倏忽消失,黯然消失,柔和的淡灰色旷野沉入紫色的墓霭中,颜色越来越淡。在淡紫色中,仿佛在突然暗淡下来的天空中用手描绘出的大路上白杨树镶花边的清晰轮廓,同灰蒙蒙的薄雾融合在一起。”

日瓦戈几乎要挥手驱散这时刻的美景,仿佛驱散一群纠缠人的同情者……

送走拉拉,日瓦戈重复着“我的明亮的太阳落山了”,永别的痛苦如刀,无情深深地刺向日瓦戈的心窝。他期望着拉拉幸福安全,却不知任何一种方式,都无法逃脱现实的摩掌。这个迷人的世界无法与现实的、充满功利色彩的世界相对抗,等待它的只能是悲剧性的毁灭。人的正直与善良在特定历史事件面前变得软弱无力,注定要被毁灭,这种悲剧性的历史悖论向我们提出的永恒的疑惑。

象征古典的自由知识分子的日瓦戈,在拉拉的陪伴下,在瓦雷金诺这个郊外小房子里思考与写作,仅获得了短暂的生存快乐。

余下的便是狼嗥声,在那个月光下的雪夜,传得很远……

与妻子六年阔别,冬天徒步穿越西伯利亚,忍饥挨饿,躲避搜查,在大雪覆盖的火车里过夜,历尽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千百次的冒险,“只要能再见她(拉拉)一面,我愿付出任何代价”的帕沙,在抵达米库利钦郊外的房子时,拉拉已于前天离开。垂死之人的最后一点愿望,成了扑空的绝望,没有比这更为残酷的的事实,也没有比这更为无情的捉弄。

这是怎样历尽磨难的一对夫妻。在动乱中长久地别离,倔强地寻找与无奈地躲藏,在死亡与仇恨中执著着信念与坚强的站立,这只是一种微弱的抗争。拉拉称帕沙为人的典范,还未见过一个同他一样的人。她说如果在世界的尽头再次闪现她和帕沙共同居住的房子,她不论从什么地方,哪怕是从天边爬也要爬到房子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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