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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一身轻(43)

朱妙闻言,心里一抖,眼睛突然放大了一圈,慌乱低了头,在一堆串烧里找寻半天,举起一串田鸡腿,撕咬,咀嚼,暗底里骂龙悦卖关子,什么魄力女人,原是这么一个情商低能儿。从前,她试图对林芳菲做出某些想象,包括她的身材,容貌,谈吐,穿着,总难勾勒出一个完整形象,没想到她突然出现,这个与方东树结婚生子的女人,把方东树整的只剩皮包骨头,死也不肯与方东树离婚的女人,就是这么一个普通怪物。

即将与林芳菲正面交锋,朱妙迅速武装自己。

龙悦介绍朱妙时,林芳菲似乎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个人,更别提电话约稿约见面的事儿。清汤寡水的点个头。朱妙立马发现她在装,或者说,她在寻找更有利,更有力的语言与身体姿势,便也不咸不淡的回了礼,心想:“大多数老姜得弱点在于低估对方,自称智者,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你林芳菲就是这大多数当中的一个。”

朱妙手中的串烧还有一半时,从容不迫的抬起眼皮,她完全不想在林芳菲面前装,给她面子,至少在眼神上,她要明示她对林芳菲的鄙视。朱妙略带挑衅的斜瞟过去,嘴里嚼着鸡脆骨,正碰上林芳菲似笑非笑的眼神。或许是坐在对面的缘故,朱妙感觉林芳菲的目光直接有力,好比两点一线,恨,妒,鄙薄,轻视等诸种情绪在那条线上滚动碰撞,积压。

“啐!”朱妙忽的松了眼神,吐出嘴里的鸡骨头。她相信林芳菲一定摔一个趔趄。

“龙悦,你最近策划什么专题?”朱妙转头问龙悦,第一回合告捷,心里快慰。

“正想策划一个‘十年校园歌谣大展’,应该有点意义。”龙悦压根不知道两个女人的斗争。

“其实我觉得女性话题有了新的探讨内容,似乎其他媒体尚未作过。”朱妙把半串鸡脆骨放下,她早就吃不动了。她嚼它,只觉有助于对林芳菲的藐视。

“有什么新构思?来,我敬你一杯先。”龙悦改不了拿酒开路的习惯。

“在感情已经破碎的时候,有部分女人选择离婚,也有部分女人宁愿守着空壳,也不愿离婚,而且这部分女人素质不低,是一个略有数量的群体。铺天盖地探讨女人离婚,是意识觉醒,人格独立,那么,少数打死也不离得女性群体对婚姻的态度,是不是也值得探讨呢?我有一个朋友,来南方多年,在内地有妻女,在南方有同居的女友。妻子是一个大学教师,她已经知道这种现实,但一直不同意离婚,也不愿意到南方来,保持这种格局达五六年之久,婚姻有名无实。你说,这女教师为什么情愿守活寡,也不愿意给自己,给别人一条活路呢?类似于女教师这样的女人,我相信当今社会大有人在。一个经济与人格完全独立的女人,她为什么还需要婚姻的躯壳?阻止别人寻找幸福生活?”朱妙小嘬一口,仿佛怕喝多了,把话堵回去了。她暗自快慰的扫一眼林芳菲,敏锐的捕捉到她脸上尴尬一现。

古雪儿闷闷得骂了一句粗话,说:“大约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理。或者顾及自己年老色衰,怕将来只有靠自摸度日。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若没有深仇大恨,丈夫偶尔还是会临幸于她的。所以婚姻的维系与存在是有用的。”

“古雪儿,你说的只是可能,肯定不会是主要因素。林姐,你认为呢?这专题有没有搞头?”龙悦真的谈起工作来。

“工作的事回单位再谈。”林芳菲一句话结束了这个兴致勃勃的话题。她先前只感觉朱妙厉害,没想到这么锋芒毕露,矛头直接对准自己。

“我们可以当下酒的话题,跟工作无关。龙悦你回去再作考虑。我是十分有兴趣探讨这种现象的,给自己和别人带上枷锁,把人生搞得那么沉重,我觉得是人性的变态与扭曲。”朱妙确信不可能有任何把柄被林芳菲掌握,因而林芳菲并不对她造成任何威胁。她心底里鄙视林芳菲,越发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来。

龙悦与古雪儿不明就理,察觉不出其间的火药味。

“数年婚姻的成长,是要付出血泪与青春代价的。你没结过婚,没有资格探讨婚姻中的什么人性什么变态。正如你没生过孩子,没做过母亲,根本不能深切体会到一个母亲的真实心理。”林芳菲拍惊堂木似的,把杯子拿起来,重重拍下去,塑料杯子在她手里捏变了形。

她的突然恼怒使龙悦和古雪儿莫名其妙。

“假设婚姻出了问题,或者原本是一个错误,何必要用一辈子来陪葬。谁都可以自己埋葬自己,谁也没有权利要让别人陪葬。这种问题的探讨,不分什么角色身份,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谁都没有权利剥夺发言权。没生过孩子,没做过母亲的女人,母性依然!不见得婚姻外的人,就比婚姻内的人弱智。我不觉得婚姻有多么神秘复杂难解,在我看来,婚姻内的人,多半是昏了头的人。”朱妙有点刹不住车,打定主意为方东树报一剑之仇,劝醒林芳菲这头沉睡在婚姻中的母狮子。

“你结过婚吗?理解爱吗?懂爱吗?”

“有的人连爱和恨都分不清楚。真正的爱会让人自由,而不是将他围困。”

林芳菲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双手抖动,想抱紧自己的脑袋,但手指不听使唤,它们在她的发间发抖,痉挛。龙悦知道林芳菲情绪过激,立刻站起身扶住她,并轻轻拍打她的背,示意朱妙停止说话。朱妙愕然,没想到林芳菲有这个毛病。邻桌的人只道这边有人喝酒了耍酒疯,脸上闪烁善良的快慰。

五分钟后,林芳菲恢复平静,但神色恍惚,两眼空洞无物,彷如刚主持完一场巫术的巫婆。龙悦松口气,说:“你喝多了林姐,我送你回去。”林芳菲摆摆手,“刚才头晕,现在没事了。时候不早,我先回家去。”说完便站起来,谁也不看,依旧是脚不着地飘过去,打开车,启动,车灯照见一大片瓦砾堆,两只野猫在上面打架。

“女人,可怜。”朱妙并非嘲讽林芳菲。

“你刺激她了。”龙悦说。

“明白了。”朱妙明白的是方东树的困窘。

突起的风把一只黑色塑料袋驱赶,哗哗作响。一辆小型人货车停在路边,蹿下来几个人,二话不说抬起烤炉便走,晃眼间,连车带人全不见了。

雨,哗啦哗啦落下来。

林芳菲认为朱妙是个泼妇。她不得不承认泼妇的话,有些是有道理的。回到家,她的思绪难以平静,一个人在卧室里乱转,衣裙空空荡荡,偶尔的闪电划亮她干枯的脸。雨后的夜静的吓人,雨水残滴击打的声音清脆有力。她胡乱想了许多。林芳菲不得不承认是朱妙的言论敲醒了她,方东树不爱她,或许从来就没有爱过,而她,亦已经不爱方东树了,心累了,真的撑不住了。

窗外亮了起来,天空中爬出半颗月亮,如一只微笑的媚眼。这只媚眼又让林芳菲心静如水,她上了床,顺手抱起另一个枕头,方东树在另一个房间里打呼噜。她记不清多久没听过他打呼噜了。她断定他睡得很香。他不应该睡这么香,这是对她的挑衅。她又产生了不快,想起自己的孤枕年华,心里的恨冒出泡泡来,又觉不能这么轻易放手。

林芳菲根本无法入睡,爬起来,飘进女儿的房间。

月光微弱。方东树的呼噜声变细,节奏更均匀。男人有时候就是一头猪,绝不会带着问题与情绪入睡。无论林芳菲怎么辗转反侧,方东树都能睡出这样的酣畅,激起她新的不快。眼下,林芳菲对方东树的舒适心平气和,心中一连数他的十几个缺点,和他对她从一开始就有的忽视与忽略。因为许知元在意的眼神,觉得焕发了女人在男人眼中的美丽,从此给了方东树一个理直气壮的把柄。她也不必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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