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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一身轻(42)

站在海边,两手空空。为什么两手空空,朱妙算了算账,简单反省了一下,有的她知道原因,有的莫名其妙,好比花掉的钱,一部分帐可以算出来,一部分却不知花在何处。钱花掉了可以赚,情人没了可以找,本来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只是结婚的愿望终究打了水漂。青春年华这东西,可是赚不回来的。朱妙沮丧,三十的槛一过,各方面都觉急转直下,那时钟的速度仿佛也经调拨了似的,呼啦啦转的飞快,眨眼中午,悠忽黄昏,只是夜还是很长,辗转不得天亮。朱妙赤了脚,鞋子提在手里,见沙滩上不少大大小小的洞,便蹲了下来,用手指或贝壳连扒带挖,仿佛对躲藏里头的螃蟹充满仇恨。许知元打过电话,上门找过朱妙,朱妙毫不客气的打发了他。“谁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这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话,是对朱妙最大的侮辱和伤害。无论许知元采用何种方式,都不可能得到她的原谅。

两手空空,孤家寡人,看远处海阔天空,碧水蓝天,白云堆絮,这是白天的海。朱妙想起方东树,他答应过陪她看夜海,不知他是否记得,什么时候会与他站在这海边。

第二十四章

三个女人,基本上都恢复自由身,都觉是殊途同归,如海纳百川,又在一个巨大的容器里汇合,不免小有感慨。这个时候,彼此事业基础牢固,经历不浅,不比刚毕业那阵,都手忙脚乱,情事颇多,便有了点重新享受友谊与生活的感悟。古雪儿雇了保姆,另有母亲操劳孩子,掌管家政,肩上无重担,状态轻松,并体现在她的精神面貌上,呼朋引伴,吃喝玩乐,多半是她作东。然而,怎么着,也不似二十出头时候快乐了,任何一个背负岁月之重的人,恐怕都难逃这种宿命。所以朱妙感触颇多,喝酒猜拳,唱歌蹦迪,三十岁时穿过马路时忽然涌现的沧桑感,一不小心就冒出来,在各自的酒杯或者狼藉的桌面跳舞。龙悦吐烟圈时,也有了些不可磨灭的老女人姿态。总之,青春玩不出来了。它们在她们玩儿的时候,已经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当龙悦说某条街边烤羊肉串十分美味时,古雪儿及朱妙都想起了从前的时光。只是在南方这种光鲜城市里,到哪里去吃烤羊肉串?好比青春丢失在遥远的地方,何从寻觅。龙悦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在《东方新报》的偏僻后街,有一天晚上她走捷径,问到熟悉的烤羊肉香味,一路嗅,一路寻,见有一处炊烟袅袅,矮桌板小凳子围了一圈,坐的满满当当,当下试了口味,非同一般。最后,龙悦爽快地说,这次我买单。

古雪儿车了朱妙,左拐右拐,一路打电话问了三次,才算到了目的地。随便泊了车下来,大为意外,没想到这个光鲜的城市还有这么一条老街没有挖掉,在她们两个老南方的眼皮底下躲了这么长时间。附近有卡车,拖泥车,推土车横七竖八的停靠,灰暗污浊,古雪儿的车子显得越发锃亮。才走几步,空气里便夹了股浅淡异味,再嗅一嗅,明白是护城河里的死水脏污,但这股浅淡异味即被浓烈的香味冲散。

啊,孜然!

辣椒粉!

麻油!

烤焦了!

韭菜!

茄子!

青椒!

鸡肫!

玉米!

鱿鱼!

香坏啦!

古雪儿与朱妙边说边往那烟熏火燎的阵地走。借着路灯的微光,果然见矮桌板小凳子围了一圈,黑压压的人头——其实也就十来个人,但因为紧凑,显得十分壮观。只有那烤肉男人站着,炉具齐腰高,他挥舞手中的芭蕉扇,把铁盒中的白碳扇的哔哔剥剥直冒火星,然后把扇子搁了,双手灵活的翻转,手中几十串待烤熟的东西,冒出白烟和咝咝的声响。另有一个打杂的女的,腿脚麻利,在几张矮桌板小凳子之间穿梭。

龙悦已霸好小矮桌板,五六支珠江啤酒支在上面,惊心动魄。小塑料凳子,巴掌点儿大,假如屁股不垂直落下去,它就会朝左或朝右,朝前或朝后弹跳出来。若是体积庞大的屁股,它或者会四肢平摊,被压成一块塑料片儿。

朱妙屁股尖瘦,小心落座,平安无事。或许是由于胸前的垂重,尽管古雪儿慎之又慎,小塑料板凳儿还是从她的屁股后弹了出来。好在有备无患,她迅速的调整好,并且坐稳。三人哈哈笑了,笑得眼泪横飞。

乒乒乒开了啤酒,满了眼前的杯子,田鸡,鸡肫,羊肉,鱿鱼,尖椒,陆续运送过来,桌子上竹签横陈时,几个女人的咀嚼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古雪儿问道:“噫?你的小男人呢?舍得让他独守空房?”龙悦说:“烦,这不是出来和你们喝酒么?”古雪儿不客气,“热情烧完了?麻烦来了吧?”朱妙把鸡肫嚼得脆响,抽空儿加压,“你的小男人根本就不适合你,当时不说你,知道你听不进去。”龙悦急了,道:“你们怎么连同情心都没有?一个比一个冷血。”古雪儿说:“想想自己几岁了?还要听哄劝?”

“爱情搞多了,动情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表演。假若双方都熟知了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细节,最真实的感情你也会觉得有假。所以,你找一个青春羞涩,忠心耿耿,对情事还不甚娴熟的小男人,我是十分理解的。我揣测啊,你的小男人心里八成是不平衡的。”朱妙举起一串韭菜,十根一排,每根约一尺来长,不知如何下嘴,于是说了一串比韭菜还长的话。

“朱妙地意思是,要坏一起坏,小男人又不是云南白药,别试图让小男人来医治你从前的创伤,你只会伤的更厉害。唔,茄子都烤得这么好吃,还有什么不能烤得?来,你吃一块。”古雪儿用两根竹签夹起一块茄子白肉,烤焦的外皮自然脱落,掉在盘子里。

“不说他了,迟早的事,现在是等熬到结束。”龙悦结果茄子吃了,喝干了塑料杯子里的酒,继续说,“人生就是大绕圈。绕来绕去,绕不过一个弯。”

“还是前,前夫好。”龙悦又说。大家知道她并不是结巴,而是指第一任张超。

“龙悦,向前看。”朱妙不喜欢回头。

有一会儿龙悦有点消极。喝几杯后,又活跃了。

“一会有个神秘人物过来,很有魄力的女人,认识一下无妨。”龙悦嗝出酒气,仿佛很饱。

“这种小板凳地儿,那魄力人物能坐得惯?”朱妙已经找到吃韭菜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当它是一根面条,牛吃草般,一节一节往嘴里吸,等全部进嘴,嚼几下,然后吞咽。

“我和她来过,吃的是味道,不是环境。”

“哎,听说你们报社出事了?”古雪儿八卦。

“可能会撤换领导,总会有影响的,不过,编辑照旧干活。”

“我们像一群民工。真实,不错。比在酒吧,歌厅舒服多了。”朱妙不想谈论报社的事,她拒绝一切可以联想到方东树的话题,更不想听到林芳菲的名字。她瞧不起林芳菲处理婚姻问题的方式,想到林芳菲和许知元有一腿,就觉得自己掉价。

环顾周遭,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隔壁的矮桌板小凳子已经换了几拨人。彼时月不明,星也稀,过一阵,星星也没有了。风不知从哪里爬起来,云也浓了,都感觉到天的变化,好像有雨要来。

林芳菲一身消瘦黑衣,脚不着地的飘过来,桌子显得更矮了。她把两条小塑料板凳儿叠好,坐稳,由于腿太长,凳子太矮,她把腿伸直了,看着一桌子凌乱的竹签,说:“战斗力真强。”龙悦道:“这些家伙心怀仇恨,所以吃起来毫不留情。”

朱妙借着迷蒙的路灯,但见来者脸型削瘦,胳膊细,眼神游动,鱼尾纹荡漾,下巴居高临下,仿佛鹤立鸡群,果然是块魄力老姜,心里升腾一股天然反感。那龙悦把嘴里的东西嚼完,碰了半杯酒,这才说道:“我介绍一下,这是我报社林主编,我的直接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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