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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一身轻(26)

“唉,麻烦。”

“抛开我们的事情不谈,你打算和她结婚?”

“能结的话,也不至于这么复杂。”

“不要把我和你的事情当作问题好吗?你为什么不能和她结婚?她愿意把小孩做掉吗?”

方东树摇了摇头,如被秋风摆弄得树叶。他把两柄刀合好,握在手里。

“那只有结婚了。”朱妙十分沮丧。

“她母亲有精神病,已经彻底疯了,锁都锁不住。她们家,有精神病遗传史,她根本不能受刺激。”

“有精神病遗传史的人不能结婚,更不能生孩子,你不知道吗?这样感情用事,终是害人害己。”

“走一步看一步吧,可能会死的很难堪。我妻子是不会放手的。她情愿整死我,鱼死网破在所不惜。”

“太荒谬了,我想把爱给一个人,却给不出去;你被人爱的死去活来,却有苦难言,比我更值得同情。我保证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或压力,如果你需要我做点什么,我一定全力以赴。”

“小猪,很对不起你,我欠你的,这辈子可能是还不清了。”

“她具体哪一天回来?”

“噩梦就要开始了。”

“我和你从此杳无音信?”

“只能争取白天偶尔见面。你也可以来我办公室。”

“我更担心给你添了麻烦。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吧。”

朱妙说完,瞄了一眼手机,时间还早,很想问方东树是否愿意去三米六公寓。但见他五官拧成一团,在没有舒展开之前,显然是毫无兴致做其他事情。于是接下来,她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都有点浪费,她应该和他回三米六公寓,这样见面才会变得完美。否则,仍如这头顶的一弦冷月,空缺太大。

她拉他在江边溜达,他这才问起她,怎么带刀出门。她还没回答,他接着说,都怪我连累了你,其实我们在这里,也不一定安全。她说下次再换地方。他说远的地方没法去,他要是走了,家里会闹翻天的,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江边风景继续美丽,一轮上弦月挂在楼尖。

第十五章

还是那些人,有滋有味的拥挤,在车与车的空隙里蛇行。开车的骂走路的,走路的骂开车的,骑自行车的大摇大摆,既没人眼红,也没人谩骂,倒生出些许寂寞,所以闷头踏车,一声不吭。邮政报刊亭浑身发绿,屋顶更似绿色大盖帽,大大小小的报纸期刊陈列有序,从不混乱。摊主那张黝黑的脸,已经从苦难中升华出某种乐观,殷勤的笑容没有一丝职业味道。《东方新报》总在最显眼处,通常十点以前,就宣告售磬。摊主说“卖完啦”,带几分炫耀,证明自己生意兴隆。买主带着懊丧,十分无奈的挑份本地的晚报,好比上饭馆点菜,想吃的菜没货,只得随便点一个凑合了。

朱妙站在自家阳台,看物欲横流,繁华闹市,也觉一览众山小,心态与平时挤在人群中大不一样。平日里那些事都落到脚下去了,看起来较为清楚。比如方东树,他或者开车经过,从这个会场转到另一个会场,也许朝三米六公寓瞄了一眼,也许压根儿没有闲心,正在捣腾一肚子的苦水。他开车从来不急,从不辱骂霸道的行人和抢行的车,又正值夹缝求生的时间,更是没有脾气。朱妙对方东树从抱希望到抱侥幸,再从抱侥幸到抱失落,现在满心满怀都是对生命的怨。从前还能确保情人位置,如今连个情人的位置都赶不上了,这种大幅度的下滑,对朱妙是一种极限挑战。当方东树的情人,原本已与她当初的不再找中年男人,尤其是已婚中年男人的宏愿相悖,说服自己再搞一次地下情,不料已是座无虚席,且周遭荷枪实弹,戒备森严,冒着生命危险也抢不到有利地形。若是正常人,还有道理可讲,偏偏是个精神病的后代,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精神失常在大街上裸奔的女人,在她虎口夺食,小命难保不说,若毁方东树一生,就很难逃良心谴责。当然方东树他自毁人生,别人也爱莫能助。

人不过是一棵稗子,男人和女人都是稗类。

江边最后见面的那晚,方东树终究没来三米六公寓。他的欲望奇迹般的消失了,朱妙紧贴着他,也不能感到他的身体有丝毫的动静。她忽觉他骨瘦如柴,稍用力就能听到噼里啪啦折断的声音。当时她的欲望也没了,灌满了同情,怜惜,悲壮的情绪,她奇怪他还能把身体支起来。她对方东树说,你就当我是兄弟,为兄弟我两肋插刀。乍一听,似乎她在一瞬间便将伟大的爱情升华成了阶级情谊,由红颜知己变成了歃血为盟的拜把子兄弟。方东树默默无语,两眼发潮,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已是情不自禁了。让市国土局局长情到真处轻弹泪,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极大的满足了朱妙的情感。她想过,即便将来和日渐枯瘦的方东树厮守,未必不厌倦,未必从一而终。趁早给自己立一个响亮的牌坊,远比鸡飞蛋打,分道扬镳的狼狈结果理想。

朱妙从来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她迅速的清理了一条情感通道,进退两可,四通八达,如古树的无数枝丫,每一支都与根相连。或许与方东树成兄弟,比作她的女人强。如此这般后,朱妙这棵向日葵大幅度的偏向程小奇生长。程小奇十分欢喜,他早就习惯了朱妙得时冷时热,认为情绪受经期或者工作影响,是正常现象。他盘算着回国的日期,不厌其烦的安排吃喝玩乐。性幻想的刺激远远抛开了现实,男女见面,大抵都奔实现这幻想而来。

朱妙倒不是十分看重见面。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点什么。

应该说,朱妙是很有预见的,在感情方面尤其是。当她再次接到许知元的邀请时,她已经确信和许知元玩完太极,到了山水相逢的时刻了。只是没有想到场面会那样出人意料,一个女人,一生中恐怕也难以经历那样一次骇人的浪漫。

话说朱妙接到许知元的电话,欣喜之情暂不言表,这颗正向着程小奇生长的向日葵猛地拧转了方向,也不怕伤了脖子,把朝气蓬勃的脸对着许知元。毫无疑问,这张脸还很青春,正如向日葵还在绽放灿烂,而不是被饱满的灰色籽粒挤满了脸,压弯了腰。这张脸轻易不抒情,一旦抒情,就有些不小的魔力。比如方东树,不容分说就掉了进来,可以说他性格弱点,也可以说他处于非常时期,但感情的事,就是一个偶然。朱妙偶尔会怀疑方东树的故事是谎言,是为摆脱她而设计的圈套。

其实许知元在电话里没说多余的话。他说《狗神》上演了,票也买了,电影院旁边有海鲜,西餐,川菜,湘菜,随便吃了,还有时间逛书店,七点五十进场,八点开演,丝毫不浪费时间。许知元精打细算,处处显示一个安徽人的细心周到,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疼女人的。一个男人,如果不和他有肌肤接触,是很难有具体的记忆的。所以,朱妙都有点记不清他的模样,倒是他的鬓角与胡子非常清晰。从这一点来看,朱妙对于许知元,主要在性取向上。她不太承认,正如大多数女人不承认自己喜欢和陌生男人发生性关系,她连自己也要欺骗一下。

许知元脾气十分好,一路摸朱妙的顺毛,无论吃喝,把朱妙摸得十分熨贴。许知元的脾性不是装的,应该不是因为追女孩才变得十分温和有耐心。这一点可以从他的眉毛长相略窥一二:平躺得一字眉,仿如散淡高人,与世无争,心平气和。幸亏鬓角和胡子长了一些烟火气与雄性味,似乎是柔中带钢的典范。

饭并没有像许知元说的那样“随便吃了”,而是很不随便的进了颇为高档的渔港,小姐的旗袍杈开到了极限,娴熟的运用职业的步伐和微笑。用餐时,筷子和刀叉一并用上了,海里的,地上的,带壳的,素的,荤的,大大小小摆了大半桌。吃生鱼片时,朱妙被芥末辣出眼泪,她对许知元说:“我是太感动了。”许知元说:“吃生鱼片就感动,待会岂不是会以身相许?”朱妙道:“还有比芥末更让人淌眼泪的东西?”许知元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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