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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一身轻(20)

“程小奇,你知道我不可能和你结婚。我老了,而且即将更老。”朱妙说。在电话里和一个不曾谋面的人谈婚论嫁,她再一次感觉荒谬,对方居然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简直是扯淡,太儿戏了。

“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年龄,多老我都爱你。”程小奇毫不退缩。

“可是我在乎!我在乎你那么小!”朱妙急了。

“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程小奇挺把自己当回事。

“你不在乎那是你的事,我从来不觉得我老,而你太小,是事实。”朱妙的话慢慢接近内心。而程小奇还在强调他不在乎年龄,他怎么怎么样,听起来很不明智,朱妙终于忍不住捅出真心话:“我根本就没爱上你!只是喜欢,还是虚无缥缈的,靠幻想支撑,随时都会消失。”

“你会爱我的,我会等到你爱我的,我有这个自信。”天底下拥有程小奇这种脸皮厚度的恐怕不多,至少朱妙从没遇到过。程小奇信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爱情面前,自尊是多余的。

朱妙语塞。她的意志开始摇晃。此情此境,任何女人似乎都难以逃脱片刻的幻想:程小奇少年老成,英俊倜傥,涵养丰富,外加多情温柔体贴呵护专一忠诚,这样的男人,恐怕谁都不愿让他从手中滑走。朱妙对自己幻想的东西充满向往,比起人到中年官位不低却早已结婚生子的方东树,想象中的程小奇还是很具可比兴,甚至威胁性。再加上方东树这边前路未卜,说不定竹篮打水,虚掷青春。

“没有必要非得在方东树这颗树上吊死,我和程小奇的关系,并不影响我对你方东树的感情,正如你和你妻子的关系,并不影响你爱我。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这么简单。凭什么只有孤独的坐着等待一个人,才叫爱情,边走边等,就不是爱呢?”朱妙对旧问题提出了崭新的疑问,并且得到了很完美的答案。

于是她比较含糊的把结不结婚的事告一段落,对于程小奇这样的少年,她几乎不用费什么脑筋,就把他哄的欢天喜地。她说等见面以后再谈婚论嫁也不迟。她知道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任何事都没有定数,与其在此争执不下,不如把问题交给时间,以及偶然。

程小奇总是不肯放电话,电话做爱必不可少。朱妙配合呻吟,兴致不高。无私奉献,是一种美德。程小奇不知道她一边呻吟一边看书,依旧从中得到赖以喷精的激情,一次仍觉不够,要两次,三次,直到精疲力竭。

他青春的肉体大约憋坏了。

朱妙一身运动装,轻捷的行走如猫,除了手上的那柄棍状藏刀,没带任何有碍行动的东西。深夜的车流稀少,偶尔划过的噪音更衬托黑夜的宁静。这个晚上,朱妙见到了月亮,它在树叶中隐隐约约。开始还以为是路灯,当月亮忽然跳到一片空白的地方,才知道它挂在天上,月光洒在地上,干净的街道如降了一层霜。

此刻,她往更阴暗的那条街道走去。不过,因为月亮,街道比平常夜晚要亮,出门后内心里一直打鼓,对于这明亮的夜晚仍有几分失望。

月亮躲起来,噩梦现身吧!她默默的咬牙。对不知名恐惧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今晚来主动去寻找它,捅穿它。她紧握藏刀,不急不缓的行走,街道里流淌着白日的世俗气息与声响,它们像一群煽风点火的幽灵,推搡着要看即将上演的戏。

没有遇见一个人。这条街上只有小卖铺,围墙,小食店,还有一个死气沉沉的戏院,在不远处的辉煌背景灯光中,,如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戏曲在这座年轻的城市衰落,各式光碟繁荣起来,那些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东西,都跑到所谓的社区文化里去了。戏院仅仅作为一种象征存在,也许迟早会被某个开发商掀了,盖成豪华的酒店或者商场。

街忽然窄了。前面那段一百米左右的街,一片昏暗。月亮不知被哪栋楼挡住了,没有路灯,除了个别醒着的一窗亮光。朱妙并没有立刻走过去,她回首注视走过的路,相比眼前的通道,那条路显得相当宽敞明亮,她停在那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勇气,十分惊奇的发现,出门前胸腔内的鼓声消失了,惶恐也荡然无存,并且滋生一丝兴奋与快慰。片刻的犹豫,反而使她的举止异常果断。她从容的走进昏暗里。没多久,听见背后异样的声音,一个人,有一个人模糊的影子,在左面的墙壁上往前移动。朱妙浑身肌肉一紧,但没有停脚,不想让对方知道她有所畏惧,只是放轻自己的脚步,希望听到那个人脚底的声音,那样的话,她可以掌握部分情况,甚至判断此人的性别年龄。那个人行走如飘,完全没有声音,她怀疑他的鞋底垫了棉花,很职业的对手。

她两只手紧紧握住刀柄,慢慢地走,也不回头。那个影子仍是贴着墙壁滑动。她几次想把刀子抽出来,亮出明晃晃的刀锋,她需要它们的力量。也不知是手软,还是觉得时候未到,她始终紧握刀柄,连手指头都没敢轻举妄动。

从没试过这么艰难的走路。可怜的月亮与那零星的灯光,被拥挤的高楼吞噬了,当她突然陷入更暗的阴影,就会碰到一丝冷风,拂动心里柔弱之处。她的神情在夜色里得到了很好的掩护。

这时候,她已经绕过了两个垃圾桶,三根电线杆,那一直飘荡的影子,变成非常清晰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她将原本垂连的双手抬高了。现在,藏刀结结实实的贴着她的小腹,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妙不可言,比任何男人更具安全感。她竖起耳朵,匀速前行,身后的脚步渐渐近了,她甚至听到了那个人的喘息。

脚步声始终保持距离,并没有她期望的那样冲上来。

紧张的对峙。

眼看就要走到宽敞的大街上去,已经能看见偶尔划过的车灯。

路在这时候向下倾斜,左右各出现一条更窄的胡同,除了一杠黑,什么也看不到。朱妙再也忍不住了,霍得扭转身体,刀还没抽,便见那影子唰的蹿进黑胡同里,留下单调慌乱的脚步声。

街上更静了,明亮的毫无隐私。

放眼一望,朱妙才发现自己转到了红云山公园的后门。衣服粘在身上,手心出汗,两腿发软,一时不知如何从那黑暗的道路走过来的。

她看着手中的刀,禁不住笑起来。

她继续走,发觉自己脚步的可爱,连树木花草都表示了一种敬意,她的内心也铺满了阳光,仿佛和方东树已经战胜了困难险恶,获得了一种与他并肩前行的幸福。

这一个晚上的冒险,她彻底把自己从一种紧张的精神状态中释放出来。她砸烂了某些东西,她进一步认为,人总是作茧自缚。她哼着歌,舞着手中的棍子,轻快的回到寓所。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想到方东树,他就站在她的身边,从后面抱着她,她们一同进门,一同脱鞋,他拉着她的手不放。她替他套上拖鞋,自己光着脚踩在他的脚上,双手吊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什么也不说,一任他摇啊晃啊,然后随便倒向哪个地方。

然而,朱妙的美妙幻想很快被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封打破了。里面是一张照片,一具血肉模糊的长发死尸,照片背后写道:“婊子,悠着点,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第十二章

对于“朱妙”这两个字,林芳菲已经消耗了不少脑细胞。这两个音节,已成为她的心理障碍,闻之就觉得压抑,血往头顶涌。原以为从龙悦那里顺藤摸瓜,可以轻易的得知真相,哪知龙悦对朱妙的私人生活也一无所知,她应该不是卖关子,是朱妙城府太深的缘故。这个女人,是个厉害角色。林芳菲填字游戏也不玩了,一笔一划的写“朱妙”,故意将字写的结构松散,七零八落,犹如将她大卸十八块,仍不泄愤,又打了一个巨大的叉。她反复琢磨那条三个字的短信。“很恐怖”,看似空洞,往细里一想,涵义丰富。人说爱到深处,无声胜有声;画里留白,想象空间更大;小说里留白,尽在不言中。这条三字短信,也是一个道理,越简短,留白处越多,信息量越大,证明两人心照不宣,心怀默契的东西更深。再往细里想,一个女人深更半夜给男人发短信,首先她脑海里想起他,想起他的脸,身材,音容笑貌;世界上,生活中,那么多男人,为什么,她偏偏只想到了方东树?或者她刚做完恐怖噩梦,心里害怕,攀着小手寻求庇护,寻求抚慰,也就是撒娇,也就是作态,甚至可以看作是调情。其次,一个巴掌拍不响,方东树若没有敞开胸怀,至少亦已心生杂念,朱妙这个厉害的女人,自然明察秋毫。任何一个噩梦初醒心灵脆弱的人,都不会毫无把握的给一个毫无意义的人发出那样柔弱无助的信息。像朱妙那样的女人,只会在她喜欢的男人面前流露脆弱;而方东树,恰恰是个喜欢女人流露脆弱的男人。总之,这条三字短信,绝不平常,至于不平常到何种程度,林芳菲心里也没底。林芳菲决定以约稿的名义,会见朱妙。她希望从那个女人的眼里证实自己的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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