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会意,将其他人都遣了下去。恭谨对赵煦道:“那日之事是微臣的不对,触怒龙颜,万死难辞其咎。”
赵煦执起她的手,“我早就说了,没人之处你我就是兄弟。你呀,总也记不住。”
柳叶垂首:“是。”
“瞧你那样儿,是将我当兄弟的样子么?”赵煦坐回椅子上,神情略微有些落寞,“想当初你我初识,促膝相谈,好不快活。唉,如今啊,你是处处谨慎,倒失了朋友间的那份真挚。”
柳叶正欲说些什么。
赵煦制止了她,续道:“若是因为那日的事情记着仇,我……”踯躅了一下,嗫喏道,“我这厢跟你赔礼了。”
柳叶唬得一跳,哪有君对臣子道歉之理?转念一想,他如此行为可谓是真的将她视为知己,心间瞬时暖了七分。“是我的不对,郝公公已经将单美人之事与我说了。是我自以为是了。”
赵煦的面色缓和了一些,眼中竟然有些异样的神采:“伯植,你说,寻常的知己朋友是否就是这般相处?我觉得此番真好。”
柳叶轻轻咳了几声,扶着椅子扶手坐下。
赵煦有些歉意:“本是来探病的,倒叫你累着了。”
柳叶笑道:“我日日挂着惹你生气之事,此番倒是解了心头的一个结,心情好了,病也会好得快些。”
赵煦咧了咧嘴:“果真?还是宽慰我来的?”
柳叶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赵煦开心地坐下,端起茶来喝了两口,道:“要不要让太医院的御医们过来给你诊诊?”
柳叶本欲拒绝,突然想起杜月梅与太医正单祁。话到嘴边改了口:“我听说太医院的太医正单祁医术了得,若是能让他来与我瞧一瞧,倒也是好的。”
“这有何难,等我回去就叫他过来给你瞧瞧。”赵煦嗒一声搁下茶杯,“我瞧着你府里的人不多,可能将你照顾好了?”
柳叶笑答:“你是九五之尊,按着规制自然是前呼后拥,我这一个小小的六品少卿,若是弄上一堆人来伺候,御史台的御史大人们能放过我么?何况,卓元冷月他们本就是我在德清的旧识,彼此间了解多些,倒也和谐。”
赵煦颔首,起身在房中随意瞧了瞧,“我倒是羡慕那个叫什么,哦,卓元的,他出能与你一道,进又是一起。这不就是双宿双飞么?”
柳叶哧一声笑了:“双宿双飞不是指男女情侣间么?怎用在此处了?”
赵煦的眼眸闪了闪,将手中随意拿起的一只青花小盏放回置物架上,挨着柳叶坐下,极其认真地看着她道:“等你身子好了,我想带你见个人。”
见他如此慎重,柳叶不由得也正了正身子:“何人?”
“无双姑娘。”
砰,柳叶的手一滑,茶盏落在茶几上,骨碌碌转了几个圈,溅出的茶水从茶几到地面洒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溅在柳叶的衣襟上,好在天凉多穿了一些,倒也不曾烫到。
“烫着没?”赵煦欲唤郝随,柳叶制止了。
“你说带我见谁?”
赵煦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那日之后我想了想,若是你见过无双必定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是以,我觉得该让你们见上一面。”
柳叶深觉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会儿,脑中如惊雷劈过,久久不能回神。“听人说,锦乐坊的无双姑娘已经离开汴京了。”
赵煦点了点头:“是,不过她说会回来的。而且我让郝随去锦乐坊打探了,只说年前会回来,到时候,我一定要带你去见一见她。”
望着少年那期待而热情的眼眸,柳叶的心乱了。让自己去见自己?这是……
赵煦并不曾察觉她神色有异,兴致勃勃与她聊了进来所看的书籍与典故,并将宫中的逸闻趣事说与她听,“……那郝随哪里晓得佶儿早已将杯中的茶换成了白醋,一口喝下去……哈哈,那形容,若是你瞧见了一准得笑得肚子疼。”
又说到太皇太后的病情,“御医们皆束手无策,说是就这几日的事情,尚宫局已经悄悄儿备起后事……每每想到此,我这胸中就郁结难驱。自从父皇驾崩,全凭祖母替我背负重任,日日殚精竭虑,操碎了心……十来年微曾有一日安睡。”
柳叶默默听着,他的心中装了太多的事情,却要每日在朝臣面前拘着性子,不能过喜过怒过哀,他需要的也许就是一个聆听者罢了。
约莫一个时辰,赵煦起驾。
柳叶率着一众人送至府门前。
瞧着轿子消失在朱雀门的方向,卓元道:“今日终于得见天颜,原来圣上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呀。”
柳叶微微晃了晃身子,异修眼疾手快,抢在卓元之前将其搀扶,并且用不善的眼神将他狠狠剜了一下。
卓元伸着手顿了一顿,“倒好了,来了个小和尚给你当护法,看来谁都近不得你的身了。”
柳叶拍了拍异修,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目光。
“他就在这里呆着,不会陈留了?”卓元又问。
柳叶在异修的搀扶下,慢慢往府里走,“冷月说他体内的残毒尚未解清,要在此多留一段时间。”
☆、第四十五章
又将养了几日,柳叶觉得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日,去大理寺坐了半日,看看一众文吏将卷宗已经整理完毕,大致的梳理亦是做好了的。
早前失踪的孩童多在汴梁城南郊与东侧,后来渐渐遍布整个京郊。以此看来城东南极有可能存有贼人老巢。
柳叶披了件外裳,坐在窗前,才入九月,天突然冷了,冷得有些异常。如凝很是体贴地生了一个碳盆搁在书房,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昨儿郝随来寻柳叶,说是圣上近日十分神伤。
天气一冷,太皇太后的病症急转直下,已经两日不曾睁眼,再怎么叫唤全然没了反应。殿中省已经将后事办妥,只差最后一件凤袍还差半只袖子没有绣完。
这个时刻,向太后领着几位先帝留下的太妃轮流守在榻前。皇后孟氏带着美人单氏已经几位秀女则侍疾在侧,片刻不得离。
孟皇后有一公主,乃是赵煦唯一的骨血,甚是宠爱。平日里多少娇惯了些,如今要求呆在宝慈宫中不得随意跑动,实在是闷得坏了。趁着嬷嬷一个不留神,竟跑出偏殿,往院中去。
彼时正是午后,阳光甚好,侍疾的妃嫔中有稍得闲暇者便趁此时溜到院中歇息。其中就有单美人。
小公主到得院中,又没有嬷嬷管束,正如出了笼子的鸟,欢畅地来回翱翔,一个不留神竟踩到了单美人的裙裾。一踩一拉间,两人都摔在了地上。
小公主一摔倒,登时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一众人皆围了过来,孟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阿茹急忙忙抱起小公主,见其手掌蹭破了些皮,一时心急便道了句“不长眼的,怎能让公主摔成这样”。原本这话也就是训斥了当值嬷嬷,怎料单美人却听进了心里,哭闹到赵煦跟前,说孟皇后欺辱她。
先前因为媚药之事,单美人本该惩处,后来宫中一位小宫女自首说那驴儿媚乃是她悄悄带进宫中意欲陷害单美人,待赵煦得知此事后,着郝随去审问是何人指使,谁料那小宫女竟然咬舌自尽了。至此,事情也就终止了。
为了安抚被冤枉的单美人,赵煦特地赏了她许多珍玩。一时间单美人重跃枝头获恩宠,更是仗着受了冤屈而百般娇纵。所以,当阿茹说出那话之后,她便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到赵煦跟前闹腾,惹得赵煦甚是心烦。
原本这是宫闱之事,与柳叶毫不相关,奈何每每此时,赵煦就越发思念起无双来。总派人前去锦乐坊打听无双何时可以回京。锦乐坊千篇一律回他尚不知。
这一回,却是有话回来说是无双姑娘已经回来了,且约宋公子明月阁一聚。
所谓明月阁,是一处园林。本是一处酒肆,却造了一座园林的模样,两进的格局,外窄内宽,第一进不过是几幢房舍,倒也无甚稀奇,第二进假山楼阁,花柳湖丛很是讲究。据说此地原先做过行馆,后来不知怎的被赁下做了一间别具一格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