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履摆了摆手:“不怪你不怪你,这案子啊错综复杂。三法司会审之时,老夫见了那宁俊生,是个难缠的主儿……唉,他呀,一心护着后头的人,可是事到临头,谁又能护着他呢,不明不白就这么死在刑部大牢里了。”
话说到这里,柳叶也不必再迂回,直接问:“谢大人可知他是如何死的么?”
谢履捏了捏胡子,眯着浑浊的眼回想着:“八月初三,也就是五日前,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再一次三司会审。老夫记得当时宁俊生虽然瘦了些,自然,听说他下了牢以来吃得并不多,瘦是在所难免的。
那一日,他被带上堂来,依旧是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呃,刑部不像咱们大理寺,他们那儿刑具还是有一些的,全都给掼到了他面前,奈何他就是无动于衷。我们从辰时一直耗到晡时,无奈只好将他押回牢房。不料过了还不到一个时辰,狱卒就来报,说他死了。”
柳叶又问:“刑部可有出验尸格目?他是如何死的?”
谢履击了击掌,一名推丞模样的人送了一个本子进来。
谢履将本子递给柳叶:“少卿看看,这是刑部抄送的验尸格目,老夫看着没什么问题。”
柳叶接过,细细看了,上头记录着“外无明显伤痕,唇甲没有发黑之状,排除毒杀……排除他杀。”
“如此看来,是不是宁俊生原本有隐疾,正好发作了?”柳叶将格目交还给推丞,那推丞是个年过三十的敦厚男子,接过格目,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
谢履倚在圈椅扶手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老夫原来与少卿所想一样。只是后来刑部来报,就在宁俊生发现死去的半个时辰之后,看守宁俊生的狱卒被人发现死在了茅房里,一刀毙命。所以,这事儿啊,也就变得扑溯迷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卓元:追女孩难,追女扮男装的女孩更难,追女扮男装还当官的女孩……(仰天长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第三十三章
从谢履处出来,柳叶陷入了深思。湖州贪贿案,宁俊生恐怕只是一个马前卒,真正的硕鼠极有可能就藏在京城。马前卒尚且如此,背后的帅该是何样?
“……此案极有可能涉及朝中重臣,所以想要撕开口子,谈何容易。”柳叶不仅想起了赵煦的这句话,眉头不由得拧得更紧了。
“少卿大人。”适才见过的推丞推门进来,将一捆文书放在桌上,“大人以后有跑腿传令之类的活计便叫卑职一声,卑职就在大人隔壁的文书间。”那推丞长得憨厚模样,脸上挂起一抹憨然的表情,“卑职叫黄树成,大人随时叫一声就可。”
柳叶疑惑道:“推丞不该是审验各地递交的案卷文书为己任么?怎的做起这些杂事来了?”
黄树成咧着嘴笑了笑:“少卿大人初到任,不知道大理寺现况。按元丰官制行,大理寺卿一人,大理寺少卿二人,大理寺正二人,推丞四人,断丞六人,司直六人,评事十有二人,主簿二人。”说起官制,黄树成如数家珍,“可是如今翻开大理寺名册瞧着是有这么多人,实际到衙门当班的只有大理寺少卿一人,推丞二人,断丞二人,司直三人,评事六人,大理寺正和主簿根本不见人。”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之审理,以及州郡案件之复核,如此关系牢狱性命的衙门竟然松散如斯?柳叶皱了皱眉头,“谢大人不管么?”
黄树成道:“谢大人年事已高,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何况那些个都是朝中各位大人们举荐来的,不是官家公子也是侄子,不好管。”
柳叶点了点头。黄树成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待他走到门口时,柳叶道:“黄推丞朝中无有做官的父亲或叔伯吧。”
黄树成一愣,继而又是一笑:“少卿大人怎么知道的?”
柳叶苦笑了笑,挥挥手让他出去了。是啊,大官的公子们侄儿们只要挂个名儿,便可占着茅坑领着俸禄,这屎则交给了那些苦读寒窗几十载考得功名的寒士们去拉。
第一日在翻查一堆的文书中结束了。
柳叶走出大理寺衙门时,卓元正与黄树成聊着什么,看见柳叶出来则一路迎了上来。
柳叶看着黄树成远去的背影,问卓元:“你与黄推丞相识?”
卓元点头:“嗯,刚刚结识了。”
柳叶拿眼瞧住他:“方才结识?怎么瞧着你俩聊得热乎。”
卓元示意车夫将马车赶过来,“可不是,他一听说我就是那个跟着柳大人深入湖州龙潭虎穴的主簿,油然生出了一股子肃然起敬之情,觉着能跟我聊上一聊实在是福分啊。”
“不要脸。”柳叶鄙视了他一眼,径直上车坐定。
卓元也跳上车来,坐定。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就哒哒哒在甬道上走起来。
“说吧,你来大理寺做什么?”待走出一段路后,柳叶问。
卓元头也不回,坐在车把式旁边,“自然是接你咯。”
柳叶哼了一声。卓元方回过头来,讪笑道:“少卿大人莫恼,我就是来看看大理寺还缺不缺人……”
柳叶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卓大人从不做赔本买卖。”顿了一下,对车把式说,“先去青坊街。”
“哎,不是我要说你,这锦乐坊的无双姑娘再好,你也不能连家都不回吧。”卓元一副凛然大义,若不是那一双眸子泛着激动的光芒,怕是谁都要以为那是一个多么正直的正人君子了吧。
柳叶靠在车上闭目养神,淡淡道:“去了就知道了。”顿了一下,“或者,你可以不去的。”昨日梅姐已经探听清楚,那李端明就在青坊街的一个叫做司宗坊的教坊中栖身。
司宗坊有别于其他教坊,此处只做舞姬乐师教导栽培,从不开门出演。听说那些培养出来的乐师舞姬都被送进达官显贵府中去。
“昨夜后半夜里,二苇子瞧见又有一批孩子被带进了司宗坊。那些个孩子个个身穿斗篷,戴着兜帽,二苇子没能看见他们的模样,但是他瞧见你说的那个人了,那个人亲自将那些孩子带进教坊去的。”梅姐这样跟她说。
所以今夜想去碰碰运气,去看看司宗坊有何乾坤。
卓元挑了挑眉,“我身量比你高,自当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
青坊街在汴京南城,从朱雀门出,要穿过大半个汴京,得走上好一会儿。柳叶干脆靠在车厢上假寐。在车子颠簸中思量。
到青坊街时,街上的灯火刚好燃起。
柳叶先去了锦乐坊,这回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走着进去,寻了一个雅席坐下。今日没有无双姑娘的表演,清菡姑娘的脚伤也尚未复原,台上只有几个半大的少女在跳水袖舞。尽管如此,台下也是熙熙攘攘。
小翠端了茶水上来,朝着柳叶笑道:“柳大官人来了?方才梅姐还在念叨您呢。”又对着卓元福了一福身,道了声“大官人请用茶”,将茶水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卓元端起茶碗,用盖子轻轻抚了抚浮叶,嘴角噙着一抹可疑的笑容:“看来柳兄来此不仅仅是看无双姑娘的,还顺便看了那什么……梅姐。”
柳叶自顾看台上的舞,很是随意答:“梅姐是我的故交。”
卓元若有所悟般:“嗯,之所以你得见无双姑娘,原来是这样。”
柳叶不语,只是喝茶看歌舞。
台上舞罢。小翠复又来,“柳大官人,一切备好,请随我来。”
柳叶微微颔首,起身跟着小翠走出雅席。
卓元赶忙起身跟上:“伯植,去哪儿啊,干吗去啊……哎,等等我。”
小翠带着柳叶走到连廊尽头,一挂珠帘挂在墙上。小翠掀开珠帘,推了一把墙,那墙竟然吱呀开了。原来是一扇做得足以乱真的假墙。
三人穿过假墙,进得一条甬道。甬道直通锦乐坊后门。出得门来,梅姐和二苇子早已候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