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这一手百步穿杨例无虚发为何就此而至?”副将不解地问。
木青收起□□,淡淡道,“你想让我一箭一箭射到他投降?”
侧目,看着副将,“我能百步穿杨,我能箭无虚发,你能吗?将士们都能吗?此为大战,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武功高强之人,而是两军对垒。凭我一己之力不过是震慑他们一番,涨自己士气罢了,怎么可能就此赢得战争?”
副将若有所思:“此地两山合围只有中间一个山坳可以通行,城门楼建在这山坳里头,与合围的两侧山体浑然合成一道天然屏障,而山是石头山,城墙又是石头,火蔓延不开来……”豁然而又笃定,“所以,将军说不能单凭火簇取胜,对否?”
木青斜目:“若是此处利于火势蔓延你便用火攻?”
副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不知自己何处说错,只睁大了一双眼睛茫然看着他。
“当年诸葛孔明七擒孟获火烧藤甲军,说的一句话是何?”
副将茫然摇头。
木青道:“诸葛孔明道‘吾虽有功于社稷,必损寿矣’,一把火将三千藤甲军焚烧殆尽,极其惨烈。孔明因此而叹他将折寿于此。我木青虽不在乎折寿,但不得不在乎枉送无辜性命。”
副将似懂非懂,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有了木将军在,何愁战不胜这一场?
倒是旁侧一个兵卒打扮的军医,隐在暗处,将木青的话全都听了进去,心中生出几分敬佩来。
惧于木青的箭无虚发,百步穿杨,也敬于他的磊落,并不以火攻来逼其就范,叛军接下战书第二日从城头扔下应战之书,约于三日后在城门外十里地的山坳一战。
此地乃是岭南之地,高山密林多炎瘴,叛军将战场选在四周环山,却十分开阔之地,一来算是对木青磊落的回应,而来一旦失利,往任何一处都是密林,有利于退兵。
战鼓擂起,两军陷入厮杀之状。
在远处山头营地里的军医看着阵阵硝烟,有条不紊地将药草投入大锅,熬煮出一锅一锅浓稠的汤药。
“速取纱巾,浸入药锅。”纱巾是提前缝制的,四方一块,中间多层,两边有绳,泡进药汁中,吸饱药汁,再捞出来控干,制成一块块药巾。用来蒙住口鼻可以抵御密林中的瘴气。
此法乃是这位名叫冷军医的年轻军医所创,百试不爽。
“把药巾送过去,将将士们原先的换下来。”冷军医沉声吩咐,有后卫士兵马上答应着抬走制好的药巾。
药巾虽然有效,却不能干着使用,唯有药汁浸润才能发挥作用。是以,将士们的药巾一旦干去就得换下。
冷军医带着几名随军医官指挥着士兵们烧火,熬药,制巾。细密的汗珠从额前冒出,汇集成一片,而后滚落。不多时,身上的衣裳也是湿透。
大家的衣裳皆是湿得贴裹着身子,冷军医头面已经一层层汗珠滚落,衣裳还未湿透。
旁边一个年老的军医边搅和着大锅边与他道:“冷军医,你去旁边歇歇,这里我们盯着,出不了岔子。”
冷军医摇了摇头,“不了,还是等将士们从战场回来再歇不迟。”从背在身上的布袋内掏了一张晾干的薄荷叶含进口中,继续盯着沸腾起来的大锅。
前线的厮杀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地传来,熬制药巾的大锅不可支得太远,就在战场的后方山坡之上,隐在几丛灌木之后。
忽然有一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不及众人反应,只听得铛一声,箭簇穿透铁锅,浓稠的药汁从孔洞中泄了出来……
冷军医安慰众人:“莫慌,流矢而已。”话音方落,又是几支箭矢飞来,有些落进药锅中,有些落在离人不过咫尺的地上,所幸无人受伤。
“冷军医,对面山头有弓箭手埋伏,你们快些撤回军营里头去。”有士兵跑上来指挥人将熬制好的药巾搬走,又帮着收拾药材物什。
冷军医冷静地数了数尚未浸泡的白纱巾,“还差两锅,”对其老军医和其他人道,“你们速速带上药材撤回军营,并且立即备下治疗外伤的药,别忘了备麻沸散和醒药。敌军埋伏的弓箭手……只怕等会儿会有人中箭。”
老军医将散乱的药材归置了交给士兵搬走,“冷军医不走?”
冷军医摇了摇头,“还差两锅。”
老军医叹了口气,“你走,我留下熬制最后两锅。”这个年轻的冷军医,初入军营时因为行为孤僻,不与人为伍,差点被当成奸细斩首。却在戴着镣铐的情况下给受了重伤的将军施针救治,将奄奄一息,几个老军医皆束手无策的重伤之人救活,从此之后,他在军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他更是研制出了这抵御密林瘴气的防毒面巾,莫说普通士兵,就是他这跟着军队南征北战的数十载的老军医也不得不佩服。
只是这年纪轻轻的冷军医医得了别人却医不了自己,大热的天,别人穿一件衣裳尚觉得热,他倒好非得在衣裳里头穿上几层,外头还得套上皮甲。一头的汗跟水似的淌,却说身子发凉。老军医曾经想帮他诊治诊治,奈何冷军医拒绝了。也是,人家的医术在他之上,定然是不愿被人诊治的。
冷军医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你们走,我留下。”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不过晚两刻钟的事情,无碍。”
大家都知道冷军医性子冷,能这么说已经算是最亲切的却也是最坚决的态度了。多说无益,众人也就迅速地收拾东西撤离。
冷军医着人将支着的大锅移到一丛灌木之后,又砍了些荆棘堆放在灌木之前,灌木之后用石子垒了一堵半人高的石头墙。他靠在石头墙上,盯着面前的大锅。
锅里越来越浓稠的药汁咕咚咕咚翻滚着,散发着浓重的气味。头顶上时不时飞过几支箭矢,嗖嗖作响,偶有一两支钉到荆棘墙,有两支稍微有力一些的穿过荆棘墙打在石头垒砌的矮墙上。也有几支落进熬煮的大锅中。
冷军医用搅拌药锅的大长勺把它们捞出来,好在箭簇上没有淬毒,不至于改了大锅里熬煮的药方。
两名士兵贴着冷军医蹲伏在矮墙之后,一个面向内一个面向外。
“冷军医,你一个大夫,怕打战吗?”一个士兵问。
冷军医淡淡回:“怕。”
另一个问:“怕打战你还来从军?”
冷军医:“怕,所以想快点结束。”
一个似懂非懂,“嗯,木将军说好男儿当从戎,保家卫国,冷军医就是这样的好男儿。”
冷军医看着锅里的药汁熬好了,将一旁的纱巾投了进去,“你们也是。”
两个年轻的士兵笑了,略带青涩的自豪。
另一个道,“俺娘不让俺参军,怕打死。可是俺不怕死,俺家穷,读不起书,要想出人头地就只能当兵。”
一个道:“俺家是没饭吃了,俺出来当兵,能省一个人的饭食,还能挣一年二十两的军饷。”
冷军医用铁钳子将浸透药汁的纱巾夹出来,放进一旁的大箩筐控掉多余的药汁,“这一框抬下去,还有最后一筐。你们小心点。”
两年轻的士兵应着,一左一右抬起箩筐,猫着腰从矮墙钻出去。
冷军医看着他们一路穿过各种灌木丛往山下行进。山下的战场战事焦灼,敌军已经开始往密林中撤,木青率人将他们堵回山坳。一旦敌军全部撤进密林,那么在战场上的将士们便成了靶子。牵制住敌军,他们的弓箭手便不能肆无忌惮地放箭。
自己的军队尚在场上,埋伏在高处的弓箭手便开始放箭,看起来果真是毫无操练素养的乌合之众,偏就这样的乌合之众,他们的弓箭手一直瞄准后方供给。可以说是直接奔着药巾熬制处来的,目的就是截断药巾的输送。
一旦失去药巾的保护,敌军撤进密林,这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是以,这看似毫无部署的打法却是有着考量和周密部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