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音正欲飞身上树,却被昌王一把拽住,“霍将军乃是高手,岂能与他们这群尔尔之辈一般,你且随我来。”
霍音随着昌王往林子里走了一段,见一个用蓑衣临时搭建的小棚子。
昌王做了个请的姿势,“霍将军请。”霍音后退一步,拱了下手,率先进去。
蓑衣搭成的棚子不大,两人在里头并肩站下,昌王的侍卫便只能守在“门口”。
“霍将军,你带我来此等候,是因为觉得官道是唯一的选择,还是因为你确定他们会从此过?”
霍音盯着外面的越来越黑的天色,默不作声,伸手将怀中一封信掏出来递给昌王。
“初五夜,望周镇外接应。”昌王就着侍卫打起的火石看了眼已经被雨水晕染了的信笺,“这是?”
霍音依旧没有回头,“我大哥留给我的。”他向来将师兄唤为大哥。
昌王哈哈大笑,朗声道:“果真是木青手笔。霍音,此事我得记你大功一件,成事后殿前司都点检之位非你莫属。”
与昌王得意忘形相比,霍音的态度便如同这雨天,冷且阴沉,“不必了,只是若与大哥遭遇,我必定要亲自招呼。”
昌王颔首:“如今莫名没了,自然是你上……”猛然之间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这个关键时刻说自己最得力武功最高强的贴身侍卫没了,岂不是给人露出整个后门,给人机会?好在雨声嘈杂,霍音似乎并未听清,毫无反应。
昌王握拳掩口轻咳了一下,“自然,霍音你与木青师出同门,你去对付他乃是最合适不过了。”
是的,最合适不过了。
方才,就在前往棚子的路中,远远一点银色焰火燃起,他的心瞬间喜忧参半。
殿前司信号焰火有三,金色为事情顺遂,红色为事态危急,唯有银色比较特殊。
银色介于金色与红色之间,事情如预期目标行进,却又些许阻碍,完成起来怕是有些波折。
他派出去的人燃起的银色焰火,说明他们的确接到了太子一行,只是路途耽搁了……
天色越发暗下来,雨丝毫未曾收敛。雨幕的遮挡让夜变得更加局促晦涩。
隐藏在密林中的人皆调弱气息,仿若无人。躲在树杈窝里休憩的野鸟,闻着不远处的人味儿有些不安地在巢中瑟缩着。
雨打树叶的沙沙声里似乎有马蹄声传来。
细听却什么也没有。
树梢茂密枝叶间的人个个睁圆了眼睛,屏住呼吸凝神感受着,钢刀的柄在手掌里头紧了又紧。
那似有若无的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穿透雨打树叶的声音传进密林。
霍音敛了敛目光,抬眼往北方望了一眼,也就在此时,又是一朵银色的焰火在黑暗的雨幕中明灭了一下。距离上一下的地点偏北了许多。
银色的焰火再次燃起意味着方才的波折已经摆平,事情正回到预期中来。
根据两次焰火的间隔时间和方位,他粗略估算了一下。一个时辰,快马加鞭,太子可以进汴京了。
“霍音,你在看什么?”昌王用气声问了一声。
若是晴天,殿前司的焰火能冲上千丈高空,炸开的焰火足以令百里之外看得分明。但是今夜有倾盆大雨阻隔,若非霍音事先知道哪个方位有可能燃起焰火,只怕也会错眼失察。遑论不是殿前司的人。
霍音以手压了压唇,没有回话。
昌王还想追问,突然之间听得一声高喝:“啊!”继而是钢刀击打的声音,只有一声。
一声过后,林中想起了木青浑厚沉着的声音:“自古乱臣贼子无好下场,不知来的是哪位兄弟,还请悬崖勒马一同护送太子回京。”
霍音未动,只看着昌王对着守在身边的侍卫比了一个动作,那侍卫将食指屈起放进口中,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中,一支支火把燃起,隐在树冠里头的死士纷纷落地。
昌王扯起兜帽,围上面巾缓步出了棚子,招了招手示意霍音跟上,往官道上去。
殿前司的捧日军已经只剩十几骑,以木青为首紧紧围护着一辆马车。
他的师兄——木青,正横刀在前,冷冷看着围攻的人。第一名出手的死士已经躺在他的马下,鲜血在松油火把的映衬下与积在泥里水坑中的浑水并无两样。
他已经摘下斗笠,此时兜帽压得低低的挡住了容颜,站在昌王的阴影里犹如一只鬼魅。
是的,鬼魅。他突然记就想到了这个词。
忍辱负重,保证太子顺利返京,万无一失。
昌王正以他那用于蛊惑人心的言语与木青谈判。他自然知道殿前司的人,不管是木青还是他身后的小于,或是叫不出名字的侍卫,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倒戈或是弃甲。也是因为如此,他的心顿时变得发虚。不知道等下师兄看见他的时候会作何反应,他那清月刀的份量远胜于他的劈云剑……
罢了,既然已经选无可选,走到了这一步,他便只能往前。
垂着眼眸听他们言语来回。
只见殿前司十几人唰一把抽出刀来。钢刀在松油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幽寒的光芒。
昌王道:“好,既然你们决意陪那黄口小儿一起死,那便成全你们。霍音。”
他暗自苦笑了一下,应声出列。
伸手摘下兜帽的时候,那并不厚实的兜帽许是吸透了水,重得差点儿掀不动。再解下黑袍的系带,露出一身殿前司的劲装,上前一步:“大哥,事势如此,你又何苦执迷不悟?”
他的师兄,殿前司的都点检,目光幽寒到赛过冬日的冰雪,对他道:“从今日始,你便是殿前司的敌人,是我木青的敌人。”
不等他看清他说完此话的表情,他已经催马上前,清月刀裹挟着罡风迎面而来。
霍音身子往后一仰,手中劈云剑出鞘,挡过清月刀的罡风,手腕一转,往木青面门奔去。这一剑的速度看起来快,实际上角度不对,漏洞百出,木青自然轻而易举便能躲过。
霍音再翻转手腕,往他座下的禄螭骢砍去。持剑为刀,禄螭骢的左后腿被劈云剑生生斩断。马儿悲鸣一声,倒落泥潭。木青纵身一跃立在泥沼之上,一个回身,清月刀泠泠作响带着杀气直奔他而来。
此招在无数次武艺切磋中均使用过,每一次他会侧身三步再旋到木青的背后给他以剑挑刺他的后门。但是今日不可以,木青出刀之时另一只手已经握了一把匕首,若是按着常例而来,他必定会被刺中。
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命丧自己兄弟手中。
是以,他别无选择地抬起劈云剑生生挡下清月刀这一砍,“大哥,拖延半个时辰。”他不能错失任何时机。明显感觉清月刀的力度猛地被收了回去,奈何如此短的距离,如此短的时间……他还是生生抗下了木青的七分功力。
五脏六腑撕裂一般疼,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间。
他撑着反手一剑,劈云剑和清月刀相接处溅起火星四射。
木青贴近过来沉声问:“你说什么?”
“只需半个时辰,太子……抵京。”声音低沉只有两人才听得见。他再忍不住,一口黑血喷薄而出。
厮杀依旧,中途似乎被谁叫停。他似乎没有倒下,只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直至再一次的厮杀停下,他眼前一黑,终究躺倒在泥水泊中,任凭泥水血水将自己染透。
醒来时,他已经在城外一处农宅。木青坐在旁侧,拍了拍他的肩头,“终于醒了。醒了便好。”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先说什么?
木青对着他扯出个极为勉强的笑来,“师弟,你听我说。”
他的这位大哥本就不怎么会说话,一旦到了为难之事更是吞吐半日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娘……没了,是吗?”他仰面看着漏光的屋瓦,嘶哑着问。他说不出来比如他来说,两行泪顺着眼角滑了下去,消失在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