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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公主(10)

作者: 青帷 阅读记录

步步为营,沈孝心里算得清楚。

世家大族、夺嫡之争,这朝堂上密密麻麻都是不可触碰的网,他不过寒门出身,纵然高中状元又如何,想要往上爬,光是付出比旁人一万倍的艰辛还不够,更需要冒险一搏。

昔年她玩弄了他,莫怪今朝他利用她。

“平阳公主有请,沈大人,跟咱们走一趟吧。”

*

沈孝本以为这两个侍卫会将他带去平阳公主的府邸,没想要竟是带自己去了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虽已入夜,但朱雀大街却还是灯火通明。仙客来酒楼红烛高照,门庭若市。

沈孝微微抬头,看着牌匾上鎏金的“仙客来”三个字,想起前几天自己买米时,平阳公主的车架也是停在这酒楼门前的。

看来她对这家酒楼是真的情有独钟。

侍卫带着沈孝进了仙客来,径直上了三楼。三楼都是包厢,比大堂里安静许多,金玉阁包厢门口站在四个侍卫,见沈孝来了,看也不看他一眼,对门里恭敬道,“公主,沈大人来了。”

门悄么声地打开了,室内通明的灯火倾泻到走廊上。沈孝捏了捏掌心,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落脚是绵密的地毯,落地无声,八盏鎏金仙鹤衔烛落地灯立在角落里,映衬着室内的金碧辉煌。透过镂空的隔扇,沈孝看到一个华服女子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

她身后的窗外,是整个长安城通明的灯火。

一个绛红纱衣的侍女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沈大人这边来”,带他绕过隔扇,引到窗边,对着罗汉榻上的华服女子恭敬地福了福身,“公主,沈大人来了。”

可罗汉榻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地同自己下棋。

未经允许,沈孝这样的八品小官是不能直视公主的。沈孝垂着目光,看到她华服极长,裙摆拖在了地上,仿佛开了一地金色的牡丹。

极俗、极艳、极华贵。

金线衬着满室煌煌,晃了晃沈孝的眼。他拱手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微臣沈孝见过平阳公主。”

罗汉榻上却无人应答。

唯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脆响。

无声的下马威。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棋盘行了一半,白子黑子陷入僵局,李述目光微瞟,见崭新的深青色官袍笔挺地站在那里,一晃都不晃。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李述将手里棋子往棋盘上一抛,刷啦啦打破了满室寂静。然后这才仿佛看到堂中站了个沈孝,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新科状元吗,怎么干挺地站在那儿?没眼力见儿的奴才,还不赶紧看座!”

语气冷淡中带着微嘲,于是那句“没眼力见儿的”,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沈孝。

可不是没眼力见儿么,不过八品小官,朝廷上还没站稳脚跟呢,第一封奏疏就弹劾平阳公主?皇上最宠的平阳公主,崔国公家的嫡媳,大邺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弹劾她?想出名想疯了!

沈孝自然听懂了她的指桑骂槐,他面色变了变,但很快将情绪隐了下来。

城府极深,天生是做官的材料。李述看着他,这样想到。

沈孝坐在了罗汉榻的另一侧,隔着棋盘,二人相对而坐。

李述手里捻了一颗白玉棋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监察御史,沈孝。”

“是。”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状元郎好生厉害。”

“公主过奖。”

“哪里过奖?状元郎确实好文采。‘公主象著玉筷,日食万钱;百姓绳床瓦灶,挂席为门1。’”

李述漫不经心地,却将沈孝那封弹劾奏疏一字一句地背了出来。念完后竟是慢慢鼓起了掌,“好文采,当真好文采!”

“臣的奏折今早刚递上御史台,晚上公主就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公主才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李述微微挑眉。

这句话哪里是夸她记性好,分明是暗讽她眼线多。

是呢,这样犀利的人,才是昔年那个为了当官,连面首之辱都能忍受的沈孝。

这样的对手,才有意思。

有意思,沈孝到底为什么要弹劾她呢?

为三年前那一夜?

不可能。

沈孝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做这种以卵击石、只为报复的傻事。

他刚进朝堂,根基不稳,此时就应当低调做官,努力做事。可他却如此高调地弹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和平阳公主死磕。

为什么呢?

李述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有人指使。

谁指使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要打倒她?或者打倒崔进之?

又或是……针对太子?

把玩棋子的手停住了,李述的目光尖锐,直直盯着沈孝。

若不是想知道他背后是谁指使,有何目的,李述今日根本不会接见沈孝。

不过一个一夜侍奉的面首,根本不值当她废一点心神。

“啪”,手中棋子落盘。

“沈大人,可会对弈?”

“请公主赐教。”

白子黑子,棋盘上一场暗战。

这残局是方才李述自己同自己对弈后的死局,白子占绝对优势,黑子眼看就要死透了,因此李述才不想再下。

这会儿二人重拾棋子,李述先抢了白棋,沈孝只得执黑子。

公平?李述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个词。她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权势,不是为了放低身段和一个八品小官讲公平的。

一盘死局,沈孝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除非他主动向自己投诚。

……

“啪,”一声脆响。

黑子落盘,不过一炷香/功夫,死局逆活,绝地逃生。

“公主承让。”

沈孝道。薄唇勾起一个几不可查的讽笑。

李述一怔,捻在手中的白子一时没抓住,唰啦掉在了棋盘上。李述的棋艺虽算不得大邺第一,可她天生聪慧,斗心眼的事情向来都是一点即通,这棋艺一道还从来没有让对手把死棋盘活的情况。

更何况还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好生厉害!

这样厉害的人,要么做盟友,归入太子麾下。可惜太子背后都是世家大族,根本瞧不起一个寒门。

那么……就彻底将他打压,不留任何威胁!

李述抬起眼,将眼中冷厉藏在打量之后,认真地盯着他。

他今日穿的是朝廷新发的八品官服,正八品的官,官服都是深青圆领长袍。时长安城有句损人的话,说“京官似冬瓜,暗长”,说的就是正八品的官,深青官服套上身,仿佛墙角蹲着的一颗冬瓜。

只是沈孝他高而瘦,脊背挺直,因此他这颗冬瓜倒是赏心悦目。

沈孝是很英俊的,但与崔进之这种世家出身的清俊矜贵不同,他的相貌更偏冷峻沉肃。眉峰锋利入鬓,眼窝深邃,鼻子高挺。脸型瘦长,又因为瘦,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肉。

没有表情的时候,他就那样沉肃着脸,将一切喜怒哀乐都湮在浓稠的瞳孔之下。

李述瞧了一会儿,目光慢慢泛出欣赏来,忽然笑道,“以前倒没好好瞧,今日才发现,沈大人当真是个美男子。”

浓眉深眼,是英俊,也是冷峻。

沈孝刚在棋盘上压了她一头,脑子里正飞快计算着平阳公主下一步会作何反应。掀了棋盘这种场景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不止一遍了,可万没想到……她竟然忽然谈论起了男色。

闲闲将手肘撑在棋盘上,李述托着腮,凑近了沈孝,又将他仔细瞧了一遍,“当真是英俊。”

沈孝怔了怔,竟想不通她这是要做什么。都说平阳公主功于心计,此刻哪里是功于心计,分明是……功于男色。

沈孝活了二十五年,生活严谨,读书刻苦,古板地从未有过任何女色之想。若非三年前被李述逼着侍寝,他至今都能是童子之身。

也是为此,那侍寝的一夜在他脑子里格外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