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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八百昼(27)

李道轻哼。

身后火堆早已熄灭,那几人不知何时散去,回到车上补眠。

耳边格外寂静,只剩潺潺水声。

她指尖冰冰凉凉,猫爪一样在他伤口周围挠痒痒,李道不自觉绷紧腿肚,又有一丝鲜血从伤口溢出来。

男人胫骨笔直,肌肉紧绷硬实,腿毛很重,侧面筋络有力地拨动两下,充满强韧的力量感。

顾津说:“你别用力。”

李道手臂后撑,支着身体,半晌道:“给它取个名。”

“……啊?”

他努努嘴:“蜥蜴。”

那丑东西费尽力气终于爬上岸,尾巴朝着两人,一动不动趴伏在地,雕塑似的。

顾津把纱布捋顺,看它一副老神在在的淡定模样莫名呆萌,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想也没想就说:“叫小强吧。”

隔几秒,李道:“你听懂了?”

“什、什么?”见他嘴角渐渐上弯,她突然反应过来,脸上一胀:“……没。”

第一个段子她不懂,第二个一知半解,却清楚都不是什么正经笑话。

李道乐出声来:“这名字好,行,就小强吧。”

他脚尖踢踢那丑东西:“小强。”又踢一下:“叫你呢。”

顾津低下头,好歹把纱布绑好,后来无论他怎样逗她,她都闭紧嘴。

之后沉默收拾药箱,她眼前倏忽一晃,抬起头来,就见山尖尖上染了一抹橘黄,在飘渺的云雾中升腾而起,慢慢扩散。

这时候,谁都不说话了。

只不过半分钟光景,数亿霞光绽放,绚烂耀眼。

周围万籁俱寂,忽然间,一声遥远的鸟鸣在山涧中浮荡。

光明驱走黑暗,一刹那,仿佛万物都有了生命。山峰、树林,小溪、野地,通通染上一层奇异色彩——日出了啊。

顾津从未看过日出,这是第一次。

她没想到奇景转瞬即逝这一刻,身边坐着的,会是这样一个人。

第19章

李道转头, 眼睛像被降低帧数的慢镜头。

顾津双手托着下巴, 侧颜恬静,额头、鼻梁、微张的唇,甚至掌心里的下巴尖儿, 整个轮廓都被金线勾勒,泛着明艳光彩。

微风吹乱她头发,她手指向后拢, 海藻般的发丝收到一侧肩头, 露出纤长光滑的脖颈来。

她歪着头, 有一根调皮地钻进她唇角, 她不知想什么, 看着远方,嫣然轻笑。

一瞬间,风也静止。

李道视线笔直,心跳声咚咚敲击着耳膜,竟被她这一笑扰乱了心神。

他有一种预感,他要栽跟头。

很久后, 顾津终于察觉到他的注视, 向他看来,那双眼明亮清澈, 唇间藏着莹白贝齿:“怎么了?”声音轻得像幻觉。

李道目光沉沉,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来, 将她嘴角那根发丝挑去, 顿了顿, 手背挨贴住她脸颊。

掌下身体微微僵硬,在她尚未作出反应时,李道分开中指跟食指,轻轻掐了她一下。她没等躲,他又去捏她后脖颈,却仅止于此,没有更越举的行为。

他收敛情绪,轻声问:“昨晚怕了?”

顾津本还心惊肉跳,颈后那处皮肤仿佛不是自己的。但男人手掌宽大,带着干燥温度,顾津内心不自觉安稳下来,抿了抿嘴,轻轻点头。

“那以后别跑了。”

顾津问:“什么意思?”

“相信你哥一次。”

顾津沉默,深埋的脑袋半晌才抬起来:“一年前他答应和我回洛坪,临走那天在车站没有等到他,他只给我打了通电话,说洛坪太穷了,我应该留在上陵,过更好的生活。”她讽刺地笑了下:“其实都是骗人的,是他舍不得才对。”

“不完全对,他没走有一半原因是怕委屈你,另一半是为她。”李道朝远处那对依偎身影抬抬下巴。

顾津侧目,就见顾维靠坐在古树前,苏颖缩在他怀中,两人正亲吻。

李道说:“我猜想,他觉得从小到大没照顾好你,穷怕了吧。”

顾津皱眉,忍不住反驳:“我没想荣华富贵,也不奢求过什么精致生活,我只希望他别做坏事,找份正当工作,我们都能健康平安……但他总是觉得不够。”

“在乎才不够……”

“在乎不是作奸犯科的借口。”

李道被她堵的一愣,暗自磨了下牙齿,却笑着说:“所以,你要不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顾津微怔,又小声嘀咕:“你们是一伙儿的,才会这样说。”

“大点声儿,蚊子啊。”

她微撅着嘴,不肯开口重复,想要摆脱他的钳制,然而那大手就像黏在她皮肤上,怎样都挥不开。

李道笑起来,好像从她身上总能找到许多乐趣,等终于笑够,又轻叹一声:“不管他以前给过你什么承诺,有没有兑现,但这次我们从上陵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一路上也许不那么太平,如果被上头的人抓到,保不齐把命搭上,所以他的决心你没必要怀疑。”

“可是,我在上陵待了十多年。”

李道明白她的意思,不赞同地摇头:“你哥不在,一百年都没用,能和亲人待在一起,总是好的。”

有家人,才是家。

顾津微微撼动,低着头不言不语。

李道手指稍微紧了紧她脖子:“嗯?”

就是这个轻微的动作,顾津眼睛有点潮。

跟昨晚情况相同,当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外套盖在她身上,他大掌隔衣按压她的脑袋,她仿佛缩到一个安全的壳子里,被人保护,被人安抚,所有委屈和恐惧都可以肆无忌惮发泄出来。

所以,他的冒犯在那种感觉面前,被慢慢稀释和化解。

顾津不是笨蛋,绝境重生,当她睁开眼看到他那刻,就感觉到一些变化,无论是他或是自己。他跟顾维一样像兄长,又有些不同。

她心中百般滋味,没有缘由的,竟不那么厌恶和憎恨他的触碰了。

顾津沉默太久,李道终于失去耐心,手上用力:“说句话。”

顾津自嘲:“到这地步,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他微不可闻地动动眉头,哼道:“所以要识趣儿。”

顾津没看他,这一次乖巧地点了点头。

李道挑唇,满意了,拿走她颈后的大掌。他绷直左腿,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在她起身离开前将人拉住。

顾津吃惊地睁大双眼,他手中竟是那个口罩。

“你看到了?”

李道说:“还算有点儿小聪明。”

想起昨晚种种,顾津仍然一阵后怕:“那通电话……我其实没报多大希望的。”

“算你命大。”李道问:“挺好奇如果我们没赶到,你会怎么办?”

顾津脑中空白,讷讷说:“我不知道。”

李道看她一会儿,没再问。

他倾身靠近,鼻端悬到她耳旁,挽了下她颊边的发,把口罩生疏地挂在那小巧圆润的耳廓上。

男人指腹粗糙,刮蹭着皮肤,带起一种奇异陌生的感觉。

顾津缩肩:“我自己来……”

“别动。”

两人同时抬眼,目光相撞,距离如此之近。

顾津心中扑通直跳,庆幸口罩可以阻隔他的味道,想起要躲时,李道先一步直身,淡笑着,揉了揉她耳珠。

这时,远处突然一声嚎叫:“手放哪儿呢!给我拿下来!”

两人转头,就见顾维呲牙瞪眼,炸毛狮子一样叫嚣着,往这边疾冲过来。

顾津吓一跳,撑着地面连忙起身。

李道倒是一脸淡然,手肘改为搭在膝盖上,瞥了瞥他,不紧不慢地整理裤脚。

顾维护犊子似的把顾津往身后一拉,指着他:“李道,你给我说说,你刚才手放哪儿了?”

李道啧一声:“喊什么喊?”

顾维气得不行,“当我没看见是吧,我可告诉你,她是我妹!”

“嗯。”他应道:“我又没跟你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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