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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三江商女(29)

方才还是泫然欲泣,而此刻,岳小舟笑逐颜开,仿佛春风停驻的田野。她顾不得摘下珠串,跑到岳文安身前,挂住他弯下腰后刚好让自己能够到的脖子,没完没了地亲了起来。像往常一样,岳文安抱起岳小舟,一脸的宠溺,可是岳小舟却觉得爹爹眼中有了从前没有见过的一种东西,淡薄却清晰,让他看起来有一点点的忧伤。

“我一定是三川城最差劲的父亲……”岳文安的声音几不可闻,最后化作一缕若有似无的叹息。

很多年后,岳小舟再想起爹爹当初复杂的眼神,才明白她必须要学会的东西叫做选择。

如今让她做出选择的不再是两串难分伯仲的手串,而是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她是否应该再交予足够的信任。

晏北寒做得已足够多,可岳小舟却投鼠忌器。

她鬼使神差,又打开了密道,再回来时拿着两个长长的珠串,一个褐红,一个黑白。

坐在椅子上,岳小舟仔细端详,嘴角缓慢地弯起。

西岭玉不过是个新奇的噱头,漂洋过海换了个名字被奇货可居起来。这种西陲盛产的珠宝其实叫做琥珀。两年后王师北上平定西陲,以遥安为都城的北钺国不得不迁都一退再退后,琥珀大量流入东陆,人们知道了它的真实名字,于是曾经千金难求的西岭玉成了寻常的玉石珠宝,直到六年后北钺国被彻底剿灭,一般的殷实富户也都买得起琥珀饰物了。

无知不只能带来猜忌,也能带来财富。

岳小舟还记得爹爹靠在床上一边擦去嘴角刚咳出的血痕,一边笑着对自己说。

可是了解人心实在太难,特别是在经历过血的背叛后,所有信任都变得如此宝贵。岳小舟抚摸着柔润的珠串,黑暗里,看不出它们有任何的分别。

难道,人也如珠串?或许,她应该试着摒除过往的看法,在自己已经试着让他改变后,不再犹豫不前。亦如剔除珠串表面的光照那样?捻着手上这两串失去光照后一般无二的珠串,岳小舟无声地笑了。

许久,她慢慢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第一次,岳小舟觉得书房和主居有这样长的距离。她披上外衫,走过槐树下,幽香如雾萦绕在小院中,和晏北寒身上沾染的味道一模一样。

☆、帐中盟缱绻

忍冬端着铜盆刚迈出门口,不失礼数地向岳小舟屈了屈膝。

铜盆里的水中有丝缕淡薄的粉红色,随着波纹越漾越浅。

“他的伤口又裂了?”岳小舟皱了皱眉。

“大夫看过,说是无碍,只要静养便会重新结痂。”忍冬低着头,一五一十地说道。

“我知道了,”岳小舟点头,“你去休息吧。”

推开房门,药味比离开的几日前淡了许多,帷幔已经拉上,蜡烛也已经吹熄,屋子里昏暗的只剩下夜色。

岳小舟忽然后悔,她不应该来的。

“忍冬,不必伺候了,”细若游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盈满了倦意,“明日早些叫我。”

岳小舟没有回答,窗外悬铃木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夜风若有似无的叹息。她迈入门槛,关上门,琥珀珠串在手上久了变得温暖起来,走动时碰撞出细小的响动。

帷幔中,卧榻上,一团模糊的黑影缓慢地坐了起来,“有事?”

“很重要的事。”岳小舟这次没有斟酌,脱口而出。

幔帐后的影子像是一根倏然绷紧的琴弦,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岳小舟忽然想笑。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深更半夜闯进闺秀寝居的歹人,小心翼翼地接近卧榻,却不过是为了说上两句话而已。她索性大大方方地掀开幔帐坐了上去,反正屋里漆黑一片,更何况最重要的是,那本来就是她的床。

“对不起,”晏北寒没了刚才的紧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永远都没机会再和你说这句话了。”

“都是误会,你那么聪明,我一点都不担心。”岳小舟说了谎,她驾轻就熟,甚至连自己都骗了。

“不知为什么,那天我脑子里只想到了那一种可能,越想越乱,还和你说了那样的话。”

“都过去了,我没放在心上,”岳小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这几日累坏了吧,听半夏说府上的事都是你费心。还有我二叔,如果不是你,恐怕我一回来只能看到自己的灵堂。”

“在你爹过世后这么多年里,你都是这样过来的?”

岳小舟一愣,笑了笑,“所以我才需要有人来帮我。”

半晌的时间里,岳小舟只能听到晏北寒轻微的呼吸声。

“我们成亲那日的礼单我整理好了,”晏北寒掀开幔帐,想要起身,“我去拿给你看。”

“不必了。”岳小舟伸手阻止他,拉住了他的手臂,“明天也来得及。”

“何师傅说我可以出师了,”晏北寒缓缓地坐了回去,手臂却还停在那里紧握着帷幔的一角,上面搭着岳小舟的五指,“明天我背给你听。”

岳小舟收回手轻笑了两声,她觉得晏北寒忽然像个孩子,又比一般的小孩多了太多的心思,转念一想,其实他也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而已。

岳小舟小的时候很孤单。她没有同龄的玩伴,岳鸢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要去习武,半夏和忍冬永远只是惟命是从地跟在她身后。她还记得有一次随父亲坐马车去拜访旧交,车外传来一阵小孩子嬉闹的声音,笑声越来越大,她偷偷地掀开窗幔,只看见几个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小小身影雀跃着一闪而过,刺疼了她的眼睛。

刚刚,她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在晏北寒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我有东西奖励你,”岳小舟在黑暗中粲然一笑,虽然她知道晏北寒根本看不到,“记得你曾说过自己是西陲人?”

“嗯。”晏北寒点了点头,他肯定的语气里有埋藏很深的期待。

“你知道西岭玉是什么吗?”

“你是说琥珀?”

“挑一个吧,”岳小舟拉过晏北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从左到右掠过,左右两只手戴了不同的琥珀珠串,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补充道,“两个是不一样的,要不要点上蜡烛瞧瞧?”

“不必了,你喜欢哪一个剩下的给我就好。”

岳小舟心中一颤,双手握紧了拳头。她已经刚刚作出一个选择,现在不想做第二个了。

“你来吧,摸到哪个是哪个。”岳小舟不想多说,她觉得有点累,被邵千帆从水里捞出来时都没有这样疲惫过。

两人衣袖摩擦发出窸窣的声音,晏北寒的指尖比琥珀珠串还要冷上一些,摸索中不小心碰到了岳小舟手臂上的瘀伤。

“轻点!”岳小舟嘶着气,拍了下晏北寒的手背。

“你受伤了?”晏北寒起身去点蜡烛,被岳小舟摸到衣襟拉了回来。

“选了再说。”

犹豫了很久,晏北寒的手拂过岳小舟带伤手臂上的珠串,“那就这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