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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52)

韩延从未见过这样的慕容冲,在原处怔怔地跪坐着,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

然而很快,他却看轻了对方裸-露的后背上,隐约可见的些许痕迹。

那些痕迹遍布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兴许是过去了很久,乍然看去并不明显,然而细看,却是细密得狰狞可怖。

自打他起兵的那日,韩延便跟着他,知他在昨日之前一直深居帷帐,不曾上阵杀敌过,更不曾受过什么皮肉伤。

故这伤痕,只可能是……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心便忽如刀绞。

他终于明白,慕容冲此刻为何会恐惧到失控,又为何会近乎疯狂地要置苻坚于死地,纵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在长安的那整整两年里,慕容冲过着的究竟怎样的生活,那种生活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怎样不可触及的回忆,韩延无法,也不敢去想象。可是他知道,这每一道可见的伤痕,以及心底不容人窥见的伤痕,便是原因。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彻底明白!

“冲儿……”不知过了过久,待到慕容冲的呜咽已然止息。他慢慢地伸出手,试探着触碰到对方,然而真正触及之后,却忽一用力,将慕容冲整个人扯进了怀里。

感觉到对方一惊,周身仍是颤抖不止。却分外用力死死抱住,却也只是抱住而已。仿佛如此,便能弥补几分自己方才冲动的过失。

感到怀里的人任他抱着,颤抖一点一点地归于平静。韩延低低地叹息一声,道:“冲儿,是我之过,我日后,再也不会勉强于你了。”

话音落下之后很久,才听见慕容冲低低道:“韩大哥,你……”

韩延听得模糊,便将二人分开几分,扶住慕容冲的肩,盯着他问道:“如何?”

“你……”慕容冲抬眼和他对视,声音气若游丝,然而一个字出口,韩延只听一声利响,寒光闪过,自己腰间的配件已然握在了慕容冲手里。

剑尖的一端,没入自己右肩。下一刻,又飞快抽出。

“冲儿,你……”他蓦地瘫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冲。

慕容冲紧握着剑,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韩延,面容却冷静得如同玉雕一般。

片刻之后,忽然再度挥剑刺向他!

剑尖却是再度刺入之前的伤口。只是这一次,有别于方才的仓皇,力道却是又深又狠。一剑之下,已是刺穿了韩延的右肩。

“韩大哥,若是换做别人,这剑刺入的,可便不是右肩了。”慕容冲看着他,伸手缓缓拉起自肩头褪下的衣衫,五指间分明残余着细碎的颤抖,可口中话语,却是冰冷沉稳。

顿了顿,见韩延只是看着自己,并不作答,也不在意,便径自道:“韩大哥尚在右肩,想必数月之内都是握不得剑的。便且在军中修养数月罢,事务便不需过问了。”说罢稍稍失礼,意欲抽-出剑来。

然而韩延却忽地伸手握住那剑身,不容他抽-出。

慕容冲甫一用力,但见剑身滑出几分,韩延掌心已渗出血红,却仍是不见松手。死死地看着自己的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可口中却不发一言。

于是他忽然松开手,任剑身这般插在韩延右肩,退出一步淡淡笑道:“我倒忘了,这剑本就是韩大哥的。”说罢转身,径自朝门外走。

“冲儿……”身后响起一声呼唤。

慕容冲在原地顿住步子,却不转身,许久之后才低低道:“我等了十年,而今日苻坚便就在我面前。”顿了顿,轻笑一声,“若非为了杀他,若非为了亲手毁去他的一切,我这条命,又如何能挨到今日。”

“我助你骑兵,助你登位,助你号令三军,为的却不是让你这般赴死。”身后是韩延虚弱,而有些低沉的声音。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慕容冲闻言心头一颤,却只是笑了一声,道,“韩大哥……好生养伤罢。”

说罢也不待回答,便径自走出帐去。

*****

此后的一月之间,苻坚及时调派大军驻扎在长安东侧,以免再度出现兵临城下的窘境。

两军交锋数次之后,慕容冲自知秦军战力仍不可小觑,再加上其时正值秋收,他便索性让全军慢下阵脚,分出一小波人,每隔数日便在长安周遭进攻骚扰一番,却并不正面迎战。而另一方面,余下的人马便是负责在周遭的村落大肆劫掠,以充盈军饷。

他不得不承认,韩延之前所言,确是不假。扳倒苻坚绝非一日之功,若无十成把握,不可冒然以卵击石。为此,他必须慢下阵脚。因为这样的机会,自己这一生,不会再有第二次。

由是鲜卑军队竖起着慕容氏的帅旗,在这般纵容之下,于长安周遭时隐时现,不可捉摸。然而每每出现的地方,却又只剩下一片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秦军奈何不了,两方便只是这般僵持着,不见高下。

这日,慕容冲立于一片梧桐之下。这阿房城内,非桐即竹,时近秋日,竹叶已枯萎了几分,而这梧桐却愈发茂盛起来。阔叶隐隐泛黄,反而有了覆天蔽日的势头。

慕容冲负着手,抬眼定定地盯着自交错的枝叶里投入的阳光,许久之后,垂下眼来,悄然握紧了袖中的拳。

心知待那梧桐枝叶落之际,便已是深秋了。及至那时,所有的粮饷应是足以备齐,便是决战之期了。

只需再稍待着数月便好。

而正沉吟之际,忽有一小卒来到身后,将一张举至面前,道:“大将军,秦国特使送来的信函。”

慕容冲心里一紧,回过神盯着那布帛。许久,才伸手拿起展开。

慢慢地看着上面的字句,面色一点一点变得阴沉,握住布帛边缘的手也徐徐收紧。然而待到看罢之后,却又微微地挑起眉。

将布帛收入袖中,抬眼看着那小卒时,面上带着的已是笑意,“速去替我备马。”顿了顿又道,“我欲出城一趟,此事不必让军中知晓。”

而那小卒看着他面上的笑,却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愣了愣,赶紧应命,奔走而去。

慕容冲回转过身子,仰头仍是看着那枝叶交错的梧桐。

“有趣,这倒是……颇为有趣。”

许久之后,始料不及地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肆无忌惮,浑身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打听下,乃们是希望这文是精简扼要,篇幅短一点,还是描写细致,篇幅长一点?

其实我一直怕写长了到后面没人愿意跟着我了……OTL

29

29、第二十九章 割袍断念 ...

慕容冲高坐于马上,提住缰绳缓缓地停在了一条溪流边。

溪流另一侧的人,身姿挺拔,愈发衬得其周身的锦袍华美无双。十余年过去了,虽然褪去了几分风华,却仍可称气度非凡。

二人这般相对于一条溪流的两侧,无人再往前迈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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