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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意(60)+番外

我远目望了望,落日余辉下,前方一座小镇朦胧可见。打马上前同宇文师并行,扬鞭朝那处指了指,道:“前面似是一座镇子,不如今夜在那里歇脚罢。”

“罢。”宇文师点点头,索性任马慢慢地走,而自己则随着马身的颠簸,身子随意而慵懒地晃来晃去。

我见他这突然闲适下来的样子,不由调侃道:“此行劳碌,倒苦了丞相大人了。”

他哈哈一笑,转过身看着我,“有子翩做护卫,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眨了眨眼,又道,“纵是累瘫了,也有子翩背我回去。”

我跟着他放慢了马速,亦是一笑,还嘴道:“只怕丞相大人千‘斤’之躯,区区独孤鸿可难以胜任了。”

宇文师看着我愣了片刻才会过意来,很快又是一笑,似是有几分感慨道:“两年未见,子翩嘴上的功夫倒是更胜当年啊。不过……”面上的笑意似是不着痕迹地敛去了几分,慵懒地声音里透出几分别样的情绪,“子翩在外还是勿要这般自称,恐为人识破。”

我看着他片刻,随即无奈地笑了笑,道:“多谢公表挂心了,这一路,自称……秦远便是。”心内的无奈却远比面上表现出来的多出无数。自己又几曾料到,纵是回了后殷,却依旧需得假借这“秦远”之名。然而提及这名,就好比在记忆里撕开了一道裂缝一般,突然间许多事便顺着这裂口汹涌而出,冲得脑中一阵恍惚。

“秦远……”耳边听得宇文师将这名在口中念了念,才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神。瞥了瞥他,却无法从他懒懒地目光中窥出什么,便自己赶紧笑了笑,道:“说到此,公表堂堂丞相之名,已是如雷贯耳,应是绝不亚于区区独孤鸿罢?不如也换个称谓,以防不测?”

“子翩倒拉着我跟你一起更名改姓了。”宇文师闻言笑着调侃道,随即皱着眉头想了想,“我不过我可不能如你那般,随口便能诌出个名儿来。这名儿可不能土了,倒与我气质不符了。不如……”

我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却听得他声音低了低,忽又看着我懒懒笑道:“不如……叫韩楼好了。”

*****

到了客栈天色已暗,奔波了一整日二人都有些乏了,晚膳之后宇文师提议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动身。于是便各自关门回房。

房间窗口临着小镇的主干道,月光如薄纱如流水一般,肆意铺陈着夜色的宁静。我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床帐顶端已有些灰暗的绣纹,却始终没有半分倦意。

几个时辰前,宇文师那看似随口说出的名字,在我脑中牵引出无数不可抑制的回忆。回想起在韩楼面前提及宇文师时,他面上似是一闪而过的几分异样。彼时并未有所在意,而如今追思起来,却反而格外清晰。

隐隐觉得,宇文师说出那个名字绝非巧合,思索再三却猜不透其缘故,以及二人可能有的瓜葛。然而方才自己不知为何,没能及时开口问清。终究只是愣了愣,颔首一笑附之,顺带掩去了心中无限的讶异。

我以为自己此番回来,与他再见如初,应是不当有所保留的。但不知为何,却终是没能如此。许是南周里那二载囚居般的生活,已让我惯于三缄其口与聊且旁观罢。暗自叹了叹,心道不若明日问个清楚,才能解开这个心结。

正思量间,却忽然听闻窗外一阵车马喧嚣之声。凭借尚存的作战经验,听闻其声,度其马匹应有数百之众。

忽然一个激灵,立刻翻身下了床。打开窗子,只见昏暗的夜色下,无数马匹正在几人的牵引下缓缓走过街道。

观此我不由一笑。今日运气着实不错,正好撞上了这扮作马贩的周军。看了看马队末尾跟随着的大轿,心道这定是个重要人物。

心中忽生一念,便赶紧套上外衫出了门。经过宇文师房间门前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决定独自行动。

*****

借着月色,隐约看见前面的马队正在不远处有条不紊地缓慢前行着。

我见状挑起嘴角笑了笑,忽地扬起鞭子,狠狠地朝马身上一抽。身下的马吃痛地嘶鸣一声,失控般猛地超前冲去,一转眼已经追上了周军马队。

几个赶马的人闻身纷纷回头朝我这边看,我冲他们一笑,忽然掉转马头,又是一鞭子,下一刻已经连人带马地冲进马队。一面冲还不忘左左右右地在临近的马身上挥上几鞭,马匹之间的惊吓顷刻间传染开来,一时间嘶鸣阵阵,惊走四散。

事发突然,赶马的人一下子慌了神,纷纷奔走追马而去。我猛地一提缰绳,横过马匹,挡在了队尾的轿子前面。那几个轿夫定住了脚,时不时惶恐地回头看看轿子,却没有得到任何吩咐。便只能这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看着我。

“在下一时不慎,冲撞了马队,还望阁下见谅。”我朝那轿帘一拱手,淡淡笑道,自知话语中远没有什么歉意,“不过上苍有好生之德,在下无意中放了马,倒也算替阁下积些功德了。”

帘子后没有声音,但却能感知到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已被他悉数听去。轻轻哼笑一声,又道:“不过,功德虽攒下了,但跑了马匹,少了军马,司马大人恐怕要怪罪罢……”放低了声音,却依旧未听到轿中人的反应,顿了顿,继续悠然道,“如此也无妨,阁下回去不妨告诉司马大人,说他暗中策划之事,后殷已然知晓。宇文师倒是很期待与他战场相会。”

“宇文师?后殷丞相宇文师?”轿中人依然沉默,但那几个轿夫却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这人……这人是谁?不会?”

我自知意图已为那人所知晓,此刻便缓缓打马走到一旁让开道路,作恭敬状朝轿子一拱手道:“耽误了阁下赶路,不胜歉意。于是后会有期罢。”

这时,轿中才徐徐地传出一声轻笑。接着那人低低地吐出一个字:“走。”

轿夫如梦初醒,稳了稳轿子赶紧继续往前走。

我如木雕一般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轿子从面前擦身而过,那一刻竟又陷入一片恍然。

那声音,毫无半分慌乱,从容之中反倒有几分睥睨傲然之意。那一瞬间我几乎要应声在脑中勾勒出一人的形象,但恍然之间,终究只落得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仅仅是声音而已。一定是我听错了,定是如此。

我恍惚地立在长街的这一头,看着轿子一直远走,逐渐隐没在夜色中。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懒懒的轻笑,回过头,看见宇文师摇正晃着身子走了出来。

“好你个公表,半夜三更不好好歇息,倒藏在暗处窥伺!”我瞥了他一眼,立刻笑道。

“也不知是谁大张旗鼓,弄得满街尽是马嘶之声,还怪别人不好好歇息?”他佯装嗔怪地用手点了点我,又道,“还有,好你个子翩,竟敢拿我的名号四处招摇!”

“你此刻不是自称韩楼了么,倒哪里还有宇文师在此?”我恢复了神智,亦是徐徐笑道,“不过比起独孤鸿的恶名来,宇文师自然是响亮许多。公表自然不会介怀借我一用罢?”话已出口,才忽地意识到,那“独孤鸿”之名,或许真将在自己如此的自我调侃之中被逐渐弃置,销声匿迹。终有一日散入尘土,也许纵是自己,也要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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