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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苍凉(17)+番外

那日我和母亲送哥哥到了码头,临行前哥哥深深地望了望泪流满面的我们,拍了拍我的头,然后转向母亲徐徐笑道:“母亲,孩儿此行必将取得功名在身,到那时一定回来接您和容儿,请你们等我。”

母亲默默流着泪,说不出话,只是强笑着地点了点头。

我终是忍不住内心的悲戚,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叮嘱他独自在外定要多多保重。

他笑着理了理我额前的乱发,终是转身踏上了去往临安的客船。

我和母亲一直立在岸边,看着客船缓缓驶过江面。江水浩荡,一去不返。我问母亲,临安城是什么地方,我们有朝一日也能有机会去到那里么。母亲拭干了泪,微微笑道,临安城是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所有人最向往的地方。相信你哥哥,会有那么一日,他做了高官,便会将我们带去那里。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望着客船消失在地平线,只觉心中沉重却又充满希望。

只是,哥哥一去,便是近十年的音信无凭。

村子闭塞,许多消息传不进来。哥哥初时还有信回来说已到京城,一切安好,渐渐的却再无消息。我们不知哥哥身在何处,也不能主动传书信过去。便只能这般生生地等着,二个三年一晃而过,村后的山青了又芜,芜了又青,却不知哥哥在那边境况如何。

许是已做上了大官,只是政务繁忙,暂时无暇抽空回来?或者,二次科举均未考取,却依旧执意坚持,直到考中为止?还是,临安城极致繁华,谋生之法众多,他已经找到了别的出路?

无从猜测。

母亲偶尔会看着我已经长大的脸暗自叨念,说这近十年来哥哥会长成什么样子。哥哥本就样貌清俊,经过这些年应当是愈发一表人才了罢。

她正是抱着这般希望继续支撑着这个残破的家,年复一年,终是操劳过度病倒了。

我急急从县城中请来了郎中。郎中诊断过说母亲此疾积郁太久,已是末期,若用药草调理,或许能延长些时日。

我闻言如遭霹雳,无法相信前一日还谈笑如常的母亲忽然间就病入膏肓,并且已是来日无多。郎中所用的药材很贵,耗光了家中的积蓄,也只能买到不多的数量。思前想后,只能寄望于原在临安的哥哥。

只是,我既无法联系到他,又不能丢下母亲独自上京,又该如何寻找?

那时我觉得自己已到山穷水尽之境,卧病在床,生活已无法自理的母亲,心中却是一片迷茫。

直到此时村里来了一个人。

他叫韩松,是个生意人,在附近的县城和人谈成了一笔生意,心情大好,独自出城闲逛,无意中来到了我们村子。

那时我正在村口的河边洗衣服,思索着母亲的病症,焦急而无措,不觉掉下了眼泪。

他走到我身后,礼貌地问我这是何处。

我匆匆拭了泪,转头告诉他这是平芜村。

他年逾三十的样子,穿着略显华贵的锦衫,有些黝黑的肤色下是一副却虽称不上清俊却也轮廓分明的面容。

盯着我看了许久,却久未再言。

我有些窘迫地低下头,避开他这般肆意的目光。他这才似乎有些意识到自己失礼,便对我一拱手道:“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为何在此独自流泪?”

我虽从不愿主动对人说起母亲之事,然而此刻却是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略一犹豫,便对他说了家中这般走投无路的困顿之境。

他听罢略略沉吟,随即道:“在下虽非富甲一方,但做了些年生意。此次出行,手头也略有些微薄之财,姑娘若不嫌弃,愿助一臂之力。”

我有些迟疑,即便他之所言此刻对我而言就如雪中送炭一般。只是无功不受禄,况又是初识之人,如此主动伸出援手,不得不让人犹豫。

他许是看出我面上的神色,又一拱手笑道:“在下韩松,字孤树。梁州人氏。姑娘若不放心,在下也自不会勉强。只是上苍有好生之德,在下之心绝无半分虚假,只望姑娘明鉴便是。”

不愧是经商之人,倒是伶牙俐齿得很。如此之人,却又如何会做无利可图之事?顿了顿,便只对他道他之好意我已心领,却不敢劳烦外人破费。

他闻言似是有些诧异,看着我挑了挑眉,最后依旧是恭敬施礼道了声告辞。

我原以为此事至此便罢。然而第二日正在家中伺候母亲睡去时,却忽然闻见一阵敲门声。

害怕惊醒了母亲,便急忙走去开门。

却见门外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看上去有几分面熟。

他手中拿着一个包裹,塞到我手中道:“这是我家主子吩咐我送予姑娘的,交代无论如何也要让姑娘收下。”说罢略一侧身,便看见一身锦衫的韩松立在不远处,正看向这里。见我望向他,便远远地作了个揖。

我正待说什么,那仆人却匆匆道了声告辞,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掂了掂手中之物,却是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番外二 韶华落玉容(下) ...

在那之后每隔几日,他便会带着仆人,捎着些草药和银子前来探望。我无法婉拒,因为他的相助对我而言,却真真是雪中送炭。

只是,三个月之后,母亲终究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我穿着孝服,跪在母亲的新坟前泣不成声,头一次觉得所谓生老病死,竟是这般无法掌控。

恍然间感觉到韩松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我回过头,见他慢慢地走到我身旁跪下,在坟头上了三炷香。

“今后打算如何?”顿了顿,侧过脸问道。

我却只能默然。我着实不知,今后该当如何。

“我三日后离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可愿随我一道?”

我目光越过墓碑,看向山崖外无边的天际。过了许久,垂眼微微颔首,却又很快摇头道:“我必须留在此地,等我哥。他……一定会回来的。”其实韩松的提议,对我而言,无疑是如救命稻草一般的最后出路。可是,我却仍有未完成的事,我必须代替我母亲,一直等到哥回来的那日。

韩松沉默半晌,道:“那么,待你等到你哥的那日,再回来找我。”

我默然颔首。

当晚,韩松留宿在我那破旧而空旷的屋里。即便他的怀抱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但我却不知,那是否是便是我想要的怀抱。

只是,却也无足重轻了。人生的路途已逼仄到只剩唯一的一条,对我而言,若不选择,等待我的只能是死路。

后来韩松留下了许多银子以及他的地址离开了,我站在码头,一如当年送我哥离去时一般,目送载他的大船驶入水天相接的雾霭之中。

彼时脑海之中所想却是,自己会否有一日,也会乘着这通往别处的唯一一条大船,离开这个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离开母亲,离开哥,离开自己曾经的种种,去面对一种全新的未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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