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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话相思(22)

曹寅方才看着他闪动的眼光时,心底便知他即将开口的是何言语。这每一次南巡至此,他问及那人的头一句话却次次都是这般一成不变,便连神态眼光,多年来都几乎没有变化。或许他自己倒没有觉察,然而曹寅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回皇上,容若一切如常。”于是他恭敬回道,“臣前日将皇上南巡之事告知于他时,他更是面露喜色。”

“那便好。”康熙面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来,随即起身道,“备马罢。朕早便该来看看他了。”

曹寅应下,匆匆离去。

康熙放下手中的茶碗,想起三年前原本计划的南巡,却因太子重病而半途夭折。低低叹了叹,感慨距上次一别,竟已有六年了。

念及此,康熙忽然对一旁侍立着的李德全道:“去把太子也叫上,让他同朕一道去罢。”

13

13、【壹叁】 ...

【壹叁】

再见到纳兰容若的时候,所有思绪立即被拉回二十余年。

那时的胤礽还很年幼,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每一次进出宫中的时候,都能见到那么一个人。一身御前侍卫的黑色暗甲,身姿虽略嫌清瘦,却也挺拔修长。自己觐见自己皇阿玛的时候,他有时立在御书房门口对自己微微施礼,有时房内替康熙磨墨或者是整理奏折。只是无论做什么,他的神色都是异常平静。

胤礽自幼生长在宫中,见过康熙身边形形色色的御前侍卫,心知处在这职位上的,大抵无一不是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之辈。然而直到见了此人,才觉出些与众不同来。

所以在往来于宫中时,会留心注意那人。慢慢地他发现,那人无论是微笑也好,肃然也罢,眉目之中,似总是夹杂着一抹愁绪。仿佛有什么深深地沉郁在他的心底,便这般流露在举手投足之间,抹不去,挥不掉。

不久之后他才知晓,这人原是纳兰容若,那个名噪京师的满人才子。

费尽心机遣人收集他笔下的词章,捕风捉影探闻他隐藏在辞章之后的种种经历。谢舒柔,卢雨婵,顾贞观,吴兆蹇……渐渐地,当这些名字在脑中连缀成一个近乎完整的故事时,他发现自己对纳兰容若,已然挪不开视线。

每次入宫面见康熙的时候,却是急不可耐地去搜寻那个影子。若非那人当值的日子,则会失落而归。甚至到了后来,纵是无事,也忍不住想要入宫。

只为了看看那一双那凝结满愁绪的眼。

然而那一日,他着实看到了。他透过纸窗上的小洞,看到自己的皇阿玛正坐在桌边批阅奏折,而那人侍立在暖黄色的灯影一侧,眼底是一层浅淡的笑意。

胤礽看着,不知为何,只觉得这画面教人觉得莫名的温暖。

然而下一刻,那灯光被人站起的身影掩了去。一闪身,在望去,看到的却是一双人影拥抱着亲吻的画面。

一身明黄,身形高大的正是自己的皇阿玛,而他怀中那人……

仿佛被人迎头痛击,心蓦地就沉了下去。胤礽瞪着眼睛呆呆地盯着屋内,忽地扭头便跑开了。

他终是明白,这举手投足不卑不亢的人,为何能成为这御前侍卫,日日夜夜地伴在康熙身边。也明白了,方才心底那种暖意究竟从何而来。

从那之后,那本《纳兰词》被胤礽藏在了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而再来到御书房时,他也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人的目光。

原以为,此事便可算是这般过去了,自始自终无人知晓也罢。然而数年之后,宫中却传出纳兰容若病故的消息。

下葬那日,胤礽立在远处默然地看着,只觉得心情是一种无可纾解的压抑。分明难过,却掉不出一滴泪来。

再后来,下江南的时候,他却又在康熙的带领下,再一次看到了那人。

一身石青色长衫,果真比黑色的暗甲更适合他。面上虽有病容,而眉间的愁色却似是淡去了几分。

看到这样的纳兰容若,胤礽终是觉得释然了几分。临走之前,即便知道康熙早已坐下同样的安排,他却依旧暗中托付给曹寅许多财物,嘱咐他好生照料纳兰。不管怎样,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总是好的罢。

然后那一别,便是近二十年。之后康熙三番五次下江南,自己却直到今日才得以同他一道。然而仔细回想,这些年来,除却起初会带着痛楚不可抑止地思及,之后却也慢慢平复下来。

时光终究足以将一切洗涤干净,包括哪些从来便是遥望而不可触及的情感。

或许如此,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侧已然有了一人。

耳侧几声笑让胤礽从漫长的回忆中抽出思绪来,定睛见康熙同纳兰似是正说着什么,尽情处更是笑出声来。

胤礽看着,仿佛见了当年二人一坐一立,在暖黄的灯光下相视而笑的情形。他愣了愣,忽然亦是露出微笑。

也许自己这么多年来,慕的并不是那一人,而是这样一种得一心人,白首不离的情感罢。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李德全的声音隐约地想起,“皇上。”

康熙会意,站起身来打开门走出去,又小心地掩上了门,似是在和李德全说着什么。

房内便只余下了胤礽和纳兰二人。

纳兰放下手中的茶碗,看着胤礽笑道:“上次见到太子,应是已有近二十年了罢。”

胤礽心底知道,那个准确的数字,是十六年。康熙二十八年直至如今,一共十六年的光阴。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并未言明,只是笑了笑,叹道:“是啊,先生别来无恙。”仿佛只要不点破,那时光便不曾真正地在二人之间拉开距离过。

纳兰面上仍是带着几分温润的笑意,方欲开口,这时康熙却已然推门而入,对纳兰道:“朕有事需得先回曹府。”随即转向胤礽,略一迟疑,“太子……是随我回去,还是留在此处再陪陪容若?”

胤礽心知若是同他一道坐在那车内,又是相对无话,顿了顿,道:“我还是留在此处罢。”

康熙颔首,看着他,神色略有沉凝。而此时纳兰已然站起身来道:“且容我送皇上出门罢。”

“不必了。”康熙一摆手,恢复了笑意,“你同太子便在此好好聊聊罢。”说罢便大步走出了门。

待门掩上之后,胤礽微微放松下了身子,转头盯着桌上的茶水。

纳兰看了他片刻,随即缓缓笑道:“说起来,上次陛下来此之时,倒给三阿哥意外撞见了。记得皇上过去在我这里提起他的时候,总说他和我一样,虽是皇亲贵胄,骨子里却像个读书人。”

胤礽闻言微微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

纳兰似是并未觉察,口中仍是轻轻道:“或许是性子相投的缘故,上次同他见了,倒颇有一见如故之感。此番太子回去,还有劳替我像三阿哥问好才……”

“先生……”胤礽忽然开口,打断了纳兰的话。